老謝和孫慶蘭的故事,並沒有多少傳奇色彩,甚至有些俗套,傳統的媒妁之言,沒有一見鍾情、也沒有驚天動地、撕心裂肺和愛得死去活來,就是那樣平平淡淡的戀愛,安安穩穩地成家過日子。


    老謝隻對謝明江說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孫慶蘭懷孕之後,一直都有些不適,剛開始是有先兆性流產,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個月才穩定下來,後來整個孕期都有這樣那樣的並發症,在孕34周的時候,被查出胎盤提前老化,達到三級老化,加上是胎盤前置,總之就是情況非常凶險,老謝也說不上來多專業的名詞,他隻記得孫慶蘭提前剖腹產的時候,他就那樣站在手術室外,簽了一堆的字,整個人都變傻了,有些腳不著地的飄忽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老謝就那樣死死盯著手術室的門,期待聽到響亮的嬰兒啼哭聲,但是,突然他便聽到了手術室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醫生和護士都跑了出來,對他說了一大堆的話,在那一堆話裏,他隻聽到了幾個關鍵詞。


    “胎盤植入...大出血...切除子宮...簽字!”


    那一刻,老謝整個人都懵了,他不明白怎麽會這樣,等機械性的把所有字簽完以後,他突然發瘋一般趴著手術室的門大喊,“不管什麽情況,請一定保大人。”說完,眼淚便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80年代中期,那個年代的醫學遠遠沒有現在發達,胎盤植入是產科少見而危重的並發症,可導致病人大出血,休克,子宮穿孔,繼發感染,甚至死亡,每年都能聽到因為大出血還死掉的產婦,讓人觸目驚心。


    老謝雙腿發顫,直接站不穩,一屁股坐到了產科手術室門口。


    醫生告訴他,胎盤植入和產婦曾經做過的兩次人流手術有關,這個時候,恨不能狠狠抽自己兩個大耳刮子,他那個悔啊。


    那一刻,老謝就在心底暗自發誓,他一定會用自己的一輩子,來愛這個用生命來為他生孩子的女人,不管發生什麽,也要不離不棄。


    直到孫慶蘭從手術室推出來,老謝才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臉上全是縱橫的淚。


    從那以後,孫慶蘭便變成了一個沒有子宮的女人,沒多久,她患上了嚴重的產後抑鬱症,沒有母乳,謝明江當時存活得非常艱難,本來就是早產兒,剛開始,老謝還厚著臉皮在親戚朋友的產婦中去討奶喝,可是隨著他食量越來越大,壓根就不夠吃的,隻能開始喝奶粉,孫慶蘭常常會一整天不看謝明江一眼,甚至有一次,還差點用被子把它給捂死過去,幸虧老謝及時發現。


    直到謝明江兩歲的時候,已經可以非常清晰地叫爸爸媽媽,突然的某一天,孫慶蘭便開始抱他了,對他寶貝得不行,每天變著花樣給謝明江做吃的,比任何一個媽媽對自己的孩子都上心。


    老謝總算噓了一口氣,知道孫慶蘭這產後抑鬱症,怕是就這樣好了?她開始正常上班,照顧家人,臉上也逐漸有了笑容,甚至有人知道她因為生孩子而切除了子宮表示同情的時候,她還能自嘲著說這有什麽不好的,反正也不打算再生了,每個月還少了那幾天麻煩日子。


    但是老謝知道,孫慶蘭的心病並沒有好,因為他曾經看到她偷偷躲在屋子裏抹眼淚,於是,他加倍地對她好。原本這個家已經可以在這樣好不容易平衡過來的幸福中一直平平淡淡地過下去,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偏偏會發生了孫慶蘭弟弟孫慶國的工亡事故。


    這無異於一個晴天霹靂,把這個原本平靜的家給砸開了鍋,老謝受了打擊,整個人頹廢了很久,一時間忽略了孫慶蘭的情緒問題,而在孫慶蘭這邊,一邊是弟弟的死亡,緊接著父親受不了打擊,心髒病突發,也相繼離開人世,而老謝的頹廢更讓她無所適從,她哪裏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加上舊時的病並未痊愈,這樣的折磨之下,突然間就精神失常了。


    等老謝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當時他考慮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把謝明江送回了自己的老家,交給他的父母撫養,一來是怕孫慶蘭的情況影響孩子的成長,二來也想全心全意用自己一輩子來照顧好她。


    他內疚,他自責,同時他也悔恨,這個女人是因為她,才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的啊。


    想當初,若不是為了給孫慶蘭治病,想來他也不會鋌而走險,和何剛籌謀著去盜取機械廠庫房裏的鋼材,以至於被廠裏開除了。


    在這十幾年裏,老謝不是沒有想過放棄,很多人都不理解,他這樣一個正常的男人,如何熬過這漫長的幾十年的,就這樣守著一個瘋婆子,過完半輩子。


    “兒子,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作為一個男人,必須要有擔當,我當初既然答應過你媽,要照顧她一輩子,我就會說到做到,你也一樣,將來不管是和哪個女孩子在一起成家立業,都要做到這一點。”


    謝明江的酒完全是醒了,鼻頭有些酸澀,他沒有想到,父親用自己的一生,詮釋了什麽是男人,什麽是愛,這種大愛無疆的厚重,頓時把老謝的形象拔高了許多,讓謝明江對父親也開始仰視。


    “兒子,你不會怪我當初的自私,沒能陪在你身邊,看著你長大吧?當時的情況確實是太艱難了一些,為了你母親,我隻能舍棄你,好在你沒有長殘,依然是我們謝家的驕傲。”


    說完,老謝打了個哈欠,“好了,早點睡覺,太晚了,明天休息一天,帶你媽出去逛逛,買點年貨,家裏也應該做點香腸臘肉了,你看看這棟樓,就我們家陽台上光溜溜的什麽也沒有,後天又得開車去金螺灣了,沒有時間。”


    父子倆剛站起身來,回頭,卻看到孫慶蘭隻穿了薄薄的睡衣站在自己的門口,嘴唇哆嗦著,像是要說什麽,整雙眼裏,彌漫著晶瑩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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