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著一把長柄戰刀廝殺在前的甄五臣,也隻覺得世事實在格外的荒謬;在一年多前他與淮軍還是長期兵戎相見的老對手,而在不久之前他則是淮軍驅役的一介階下囚,但現在卻要為了淮軍的戰事而在前線拚命著。


    作為這些由前北軍將校組成的若幹個校贖營之一,他們本來幹的是陣前驅役的雜活;隻可惜甄五臣的所在,很不幸的處在了被敵人突破而衝進來的某段戰線上;


    也根本沒有給這些前北軍俘虜們,陣前反水和投敵,乃至辯說和溝通的機會,就被狂呼亂叫著迎麵揮舞過來的刀槍,給不分青紅皂白砍死了;而試圖起身向後逃跑或是四下亂竄的,也很快被身後壓陣的火銃給打殺當前了。


    於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為了淮軍許諾下日後有可能改善的境遇,他也隻能仗著相對豐富的經驗,而鼓舞著左右拿起武器拚命抵擋著,就此堅持作戰下去了。


    好在這些隻是塞外的胡馬子,也是他們曾經輪駐邊塞時較量過的對手,因此在以甄五臣為核心穩住陣腳之後,反而表現的比預期的還要好一些上一些。


    一陣綿連不斷的哨子聲,在他們後方的核心陣地了驟響起來,


    聽他不由毛骨悚然起來,又忽有些福至心靈的拚命叫喊和拉扯著身邊的人,猛地向前撲倒在地;這亦是他作為常年在楊帥麾下,與那些進犯河南道的淮軍,相持拉鋸作戰下來的某種經驗和條件反射。


    因為,當時沒有及時對此做出反應的人,都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隻有活下來的人才能將這份經驗繼續流傳下來。然後他才想起來,這是淮軍進行全麵火力投射和無差別覆蓋壓製的準備通告。


    然後就感覺到一陣急速的氣流和嘶嘶的呼嘯聲,從他們頭頂上飛掠而來,又變成了麵前之敵驟然炸響的慘叫聲。


    隔著地麵微微揚起的塵埃,他隱約可以看到站在麵前那些密密麻麻的敵叢,就像是同時被許多條沉重的鞭子給抽打在期間一般,霎那間無形而可怖的力量撕碎了成排的骨肉與肢體,綻放出無數的大片大片的血浪,而在淒厲慘絕的哀號聲中爭相仆倒的遍地都是。


    通通通的集射聲是如此的無窮無盡,徑直將整個不斷前赴後繼前湧的陣列,給硬生生鞭笞抽打的深深的凹陷進去一大塊,而始終無法補全上來。


    甄五臣這才有閑暇,用某種駭然而震顫的心情,轉頭看向後方被打開的車陣上;那些從廂板和牆壘裏伸展出來的形同散射小炮一般大小粗細,卻又是由許多根銃管堆聚而成,上麵還豎著一大條鐵匣子的奇異火器,這顯然是淮軍作為殺手鐧的新兵器,成成排片的發射起來就仿佛沒有停歇過。


    很難想象,這若是被用在洛都保衛戰中,自己和部下們還能夠在這種專門擅長對付密集陣列的火器麵前,繼續苟活和幸存下來麽。


    雖然這些新式火器隻是持續了一小會,就相繼因為各種緣由而逐漸停歇了下來,但是在甄五臣身前的百十步之內,已經在沒有能夠囫圇站立的敵人或是保持完整的屍體了。


    那些後陣僥幸沒被波及的敵人,也已經完全崩潰而不顧一切的潰逃下去,直到跑出許遠之後才被督陣的馬隊,給重新攔截住而試圖重整亂糟糟的隊列。


    但是顯然戰鬥還沒有結束,更加震撼的打擊有接踵而至了。


    而在戰場的另一個地方,正在抓緊時間檢查裝備,陳二發也在連片的轟鳴聲中露出某種驚異的表情。


    他這些天也算是聽慣了火炮的集射的聲響,但卻覺得從未有過這一刻那麽驚心動魄或又是刻骨銘心過;就像是從驚蟄時分的天邊細碎春雷綿綿,一下子變成夏日暴風驟雨中中的電閃雷鳴;


    因為就連麵前那些潰亡和驚亂當中試圖重整的敵人,也出現了某種震撼和失神,以至於手中的武器和動作,都變得緩慢了許多。


    隨著城頭上和城牆下相繼迸發的巨響,一門接著一門被揭開了遮蓋和偽裝物的火炮,擺動著沉重青銅夾鋼的身管戰栗著,吐出了大團大團的灰煙和熾亮火雲;


    尤其是那些八寸以上的重炮和臼炮,即使有固定炮架上的緩衝機構,也禁不住巨大的反座後衝慣性,帶著身架下包鐵輪轂往後猛竄動出一段距離,才在沉悶撞到了炮位預定的攔截位置後停下來,帶著嗡嗡有聲的餘顫,重新歸位穩定住。


    隨著大大小小不同類型的所有火炮加入齊射,隆隆作響的地麵震顫的仿佛要讓人站不穩,而被拋進某種海浪和風潮之中。而地麵上震起的塵土和跳動的石子,更像是一層層波濤般的向外環狀衝擊開來,將所有人的腳麵和腳踝都淹沒了進去。


    而與此同時飛射滾落在遠出那些成堆敵人頭頂上和人群中,也不再是那些簡樸而沉重的實心鐵球,而是一個個冒著青煙打轉的球體,在拋射慣性下彈跳著賺翻打爛一些身體之後,驟然在人群中轟然炸裂開來。


    於是,發射起來讓人戰栗的地動山搖,又隨著爆裂的鐵球而變成了天崩地裂一般的可怕動靜;霎那間一團團暗紅色斑在人群中被激發出來,在瞬間膨脹起來之後,又變成了狂風和火浪卷起大團煙雲;從城頭望下去,在戰場上蛇行亂竄和爆裂的焰火,照亮燃燒了整個營地上麵的天空。


    於是


    那些還執著血勇的慣性或是一時還反應不過來,而繼續留在戰場上而來不及逃跑的敵兵,霎那間就遭受到可怕的殺傷效果:


    在戰場的正麵,不斷有人被交替排射而來的密集鉛丸所打中,或又是被扇麵擴散開來的散彈掃過、掀翻,衣甲和武器就像被無形猛獸的利爪驟然撕裂,身軀被貫穿或是凹陷進去;


    而在同樣被炮子轟擊的後方,則是有人一聲不吭就直挺挺地倒撲在地上,有的瞬間像是吹飛的破布般被撞翻或是掀飛開來;有的被驚呆和僵直在原地,看著同袍的陣亡和泗州濺砸開的團團煙塵,而茫然無措左右顧盼著。


    劇烈不絕的爆炸和轟鳴當中,營地裏和陣壘前的戰鬥不久後完全沉寂下來,因為就算僥幸活下來的敵軍,也已經再沒人還有足夠勇氣衝上前來下去。


    他們像是被驚嚇過的孩子或是牲畜一般的,在原地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亂晃,或又是嚎啕大哭癱倒跪坐在地上,或又如呆子和傻子一般失魂落魄的趴跪在地上,或是夢囈般的嘟囔著“天譴”“雷霆發怒了”之類不明意味的字眼。


    而在城下陣營的周圍數百步之內,已經全是流淌積聚的血坑和被從內裏深深翻出來的焦土,還有橫七豎八的屍體和支離破碎的殘件。


    在這片密集炮火和排銃的猛射後,沿著城牆之下移動到位的騎兵,開始迅速從兩翼預留的過道裏,衝出了車陣的掩護,列成了前後相續不斷的隊伍,隨後就將被炮火轟擊已經無法維持陣列和進攻勢頭的敵潮,從斜對角給如同洪水般衝垮在戰場當中。


    無數馬蹄踐踏著屍體和傷者,許多騎兵甚至一鼓作氣衝到了敵陣大隊人馬的不遠處,狠狠用騎矛投擲、戳刺,而後再揮刀和掄起錘棍猛砍猛砸,將那些想要逃還回去敵兵,給殺死在幾乎盡在咫尺的距離內。


    而我也正在城頭上默默評估著,這批發射出去開花彈和榴散彈的殺傷效果;


    轟爆殺傷的開花彈相對簡單,因為有這個時代投射火箭的爆裂彈頭的科技前置,因此隻要考慮換一個投射方式而已;


    倒是原始版本的榴散彈什麽的會比較麻煩一些,需要更加穩定和精確的延遲引信,因此,到現在為止也隻生產了一小批試驗性的產品而已。


    這一次幾乎全部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打出去了,


    隻是,隨著這些內爆彈藥的出現,一個火炮為王的時代,似乎已經展露出了某種前景和征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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