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光門內的牆頭上,飄舞著左衛瑞馬旗下。


    隊將寧毅懶洋洋的打著飽嗝,剔除著牙齒裏的肉絲,真是好多天沒有好好吃上這一頓了;這一切還是多虧了先前並下的那支軍馬,所帶來的淄重物資了。


    光是那個代肉和鯨油罐頭,還有醬菜一起燉煮的濃羹,就足以讓他回味無窮了;雖然在廣府的時候,他也曾算是那些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殷實人家中一員,而對於這種東西看都不看一眼。


    他曾是一名贅婿,雖然名義上算是管桂寧氏的遠支之中的遠支,但是因為家境衰微而貧寒窘迫,很早就被入贅給了當地豪門蘇氏。


    然而所謂贅婿雖然有所婿名,卻是不折不扣形同高級家奴之屬,就與大戶人家的妾侍和填房丫頭一般,專供隻有女兒沒有兒子的蘇氏家主,用來傳宗接代的某種工具而已。


    因此,在當初入門之後,就沒少受過蘇氏宗親和族人的嘲弄與鄙視,甚至就連家主和夫人身邊的奴婢,都能夠對他作威作福氣貫指使。


    依靠心思機靈而勤勉好學,這才慢慢得到家主的賞識和看重,也把自己名義上的妻子討好和侍奉的開開心心,得以成為一方的管事而開始協助小姐,熟悉和接管家業。


    甚至還在身心上注意收服了小姐身邊的幾個親近侍女,而進一步鞏固了自己的地位。但正所謂是天有不測之風雲。


    在老爺子突然病重之後,他也不幸卷入了豪門爭鬥當中,而成為諸多勾結外援圖謀蘇氏主支的親戚族人眼中釘而被構陷下獄,差點就沒有丟掉性命。


    最終當朝廷下旨征調廣府拱衛諸軍的留京人馬參戰,各種勳貴官宦子弟各種告病而導致大量的出卻,為了填補空額補了而開始不擇手段的抓差。


    於是好容易才脫得囹圄的寧毅,得到了一個機會,脫去贅婿資格的機會,由蘇氏給他買了一個小校的軍籍,而踏上茫茫的千裏征程之路。


    然後,經曆了襄樊戰線以來的一係列戰事之後,一次次帶著不斷增加的傷痕僥幸活下來的寧毅,也終於做到了一名手下五十人的隊將;


    當然了,經過這些年的鏖戰和汰選,他所在的左衛人馬也是如同走馬燈一般的,死了再補補了再死,已經大規模換了好幾批的成色;以至於現在充斥在軍中的是,來自海外客軍或是嶺內義從之流形形色色的後續補充人員,反倒是他這樣居於少數了。


    而在中路大軍的十幾個軍序當中,左衛軍也始終屬於掉尾的角色,因此在局勢艱難之下,人員和物資的補充也是被排在最後,而過了好一陣緊巴巴的艱苦日子。


    但這一次突然遭遇的大水之中,奉命守門的他們卻是撿了各天大的便宜,兩天時間,依靠這片地勢較高的防地,他們已經火拚和吞並了好幾隻友軍的殘部,從中獲得了大量的好處和人手。


    隻是,作為征戰了好幾年的老軍伍,在盡情飽食之餘的寧毅,也不免心中也有隱隱的擔憂,如此肆意妄為侵並友軍的做法,


    隻是他的上官卻是自信十足的信誓旦旦曰,這些部伍的本陣和歸屬多半已經不在了,此乃陣前從權之策,隻要能夠保全下實力來,在帥司那裏也自然有所說法的底氣。


    想到這裏他也不禁歎了口氣,自己隻是各小小的隊將而已,天塌下來還有那些都頭、部將、備將、副將、正將,乃至都知、都監和統領、統製官們頂著呢。


    遠處的城牆上有什麽閃光晃動著,讓寧毅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內牆邊上,想要打量個仔細。


    突然他胸肩一震像是被重重退了一把,而猛然後退了好幾步,他張了張嘴隻覺得口中具是腥味,卻是連敵襲告警的話語都沒法發出來,就徹底脫力斜斜滾倒在了地麵,手腳掙挺著卻是再也爬不起來了,


    最後的視野和知覺當中,是不遠處無數奔踏過地麵的靴子。


    。。。。。。。。。。


    正所謂是一聲令下,萬鈞皆動。


    成群結隊的銃軍沿著城牆運動起來,不斷的接管和搶占一個個製高點,然後就地架上上轉輪大銃和散射小炮,構築起一個個警戒哨位來。


    而大隊人馬則從分別城門內外出發,然後好容易才繞過了一片又一片殘破和積水的城東,沿著城牆下的過道,找到了對方臨時設立的營盤。


    那是插著十二拱衛軍之一的左衛旗幟的營地,背靠著定光門占據著附近坊區之間,填埋堆積出來的高地,而自成一體,看起來鬆懈而無防的養子。


    從城頭上和城牆下兩路出擊,直接引兵攻打過去,以炮火轟開營盤而排射驅散了所遇到的抵抗之後,比我料想的還要輕鬆的抓到了正欲從後牆脫營而逃的罪魁禍首一行。


    在這個過程當中,也沒有任何外援和呼應,就輕易包圍和解決了剩餘的抵抗力量。


    然後,我也在城樓的藏兵洞中,見到了病得不輕而形容憔悴,眼窩深凹下去的劉延慶;持續高燒不退的他唯一清醒過來的時刻,就是抓著我的手一遍遍的重複:


    “真是悔不該啊,”


    “都是我的一念之差所害了他們”


    曾今那個自信跳脫的樞密使衙內,居然變成了這副樣子,不由讓我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


    這一刻,我似乎有些能夠理解,奧古斯都在條頓森林損失了三個軍團之後,痛不欲生的高喊“瓦盧斯,還我軍團”的心情了。


    隻是在回過頭來我決定具體論處的時候,出現了個小插曲和意外,一個陰柔的聲音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喊道。


    “且慢動手。。”


    卻是一貫沒有什麽存在感的隨軍大使臣,吳穆追了過來勸阻道。


    “還請製帥三思。。”


    “原來是吳中使。。”


    我冷下臉來看著他一字一句的道。


    “難不成你還想出頭包庇和容留此輩不成。。”


    “自當非也。。”


    吳穆楞了一下,才在左右聚焦的目光中回過神來,緩聲道。


    “咋家隻是宰相,此輩既然犯下了滔天大錯。。”


    “自當交有司論處,追責定罪才是。。”


    “畢竟,他們好歹職銜和軍階在身,相應的處置,最起碼得得中路帥司首肯呼。。”


    “那請問中使。。”


    我打斷他道。


    “他們對我淮東健兒坐望不救,乘機脅迫之時,又可曾得帥司首肯呼。。”


    “。。。。。。。。”


    “或者說,若是我把人交還給帥司之後。。”


    “中使願意以身家前程作保,就一定能夠如數得到追究和問責。。”


    “而不是拋出幾個無關緊要的替罪羊,且做名麵上的敷衍了事呢。。”


    “這。。”


    他也不免變得猶豫了起來。


    “咋家隻是覺得,製帥如此擅斷之後,隻怕幹係和妨礙不小啊。。”


    “已經不要緊了。。”


    我再次打斷他道。


    “反正南北積水未退,一時半會也聯係不上帥司。。”


    “以淮東置製使的職分,我自當有代行那戰地之法的權益之便。。”


    說到這裏,我看著吳穆的眼睛道。


    “或者說,你又覺得,此輩會因為我放他們一馬,而格外感恩於我麽。。”


    “還望中使千萬不要自誤,白白冷了我千萬淮東將士的報效之心。。”


    “從來沒有人能夠罔顧輕慢我淮東將士的性命,而不用付出足夠的代價。。”


    我斬釘截鐵的回聲郎朗道。


    “沒有人。。”


    與之伴奏的則是,隨著外間劈裏啪啦的槍聲響起,自統製官以下的軍將上百人,被我的親直衛士五花大綁堵嘴押上城頭而逐一當眾槍決了以示決心。


    而作為隨軍中使的吳穆,在繼續追隨本軍建功立業而分享好處;還是為這隻劣跡斑斑的友軍出頭開脫的選擇麵前,最後還是表示了某種意義上退讓和默認;


    雖然這其中或許有所無辜和誤差,但是對於需要快刀斬亂麻而回頭攻略皇城大內的我而言,也已經沒有什麽太大的意義了;


    我也沒有那麽多爪哇時間來進行一一甄別和指認,我需要最簡單粗暴的結果和短時間內可以有所交代的既成事實就好。至於將來的事情,等有命活下來再說把。


    而左衛殘餘的四千多人馬,也被逐一的押解出來強製解除武裝,就地監管起來而充作強製勞役。


    而那幾隻被他們吞並的殘部,則在淮東軍的重新武裝和簡單整編之下,搖身一變反過來成了左衛人馬的看守力量。


    在留下一各團的警哨之後,就前後排成長隊而押解這剩餘的物資和器械,重新回到了安喜門和東夾城的控製區內。


    這時候,留守的兵馬使風卷旗卻是再次報告,含嘉倉城之中有所發現和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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