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府下城,小有名氣的雨辰樓。


    正當是傍晚暑氣漸漸降下的華燈初上,偌大的廳堂裏卻隻有稀稀拉拉勉強過半的看客。


    雖然台上講古夫子說得是口蘑飛濺,台下的看客之間卻是毫不掩飾的心不在焉,或是輕聲議論紛紛。


    “廣府街頭賣茶湯的小販,幾乎都絕跡了。。”


    “難道是京兆尹又有什麽舉措麽。。”


    “這才距離上次誕禮過去沒多久啊。。”


    “要說禦前觀攬也不是年成啊。。”


    “還不是要增收市營稅的勾當。。”


    “這些隨販車、貨擔流走的自然是難以為繼了。。”


    “也隻有那些街市門麵的茶湯鋪子,還能剩下來一些吧。。”


    “不過也大多跑到偏街陋巷裏去營生了。。”


    “這當道的鋪金和雜捐一長再長,別說是做茶湯的,”


    “就算是許多老號的酒家市肆,已經是維持不下去了。。”


    “日後,也隻有往巷子裏找了。。”


    而在二樓更加高端的一些包廂雅座裏裏


    “聽說了麽,左城南外的寶泉街又有一家票號走水了。。”


    “又是走水,這都是本月的第幾出了。。”


    “這些門第的人家,也太不擇吃相了。。”


    “難道他們以為這樣他就可以把賬目抹了麽。。”


    “抹不抹得成,總比被擠兌的當場破產的好。。”


    “這一走水,又可以名正言順的歇業上好一陣子了。。”


    “難道朝中那些推行新財計的大人們,就這麽坐視不管麽。。”


    “管?,他們哪有心思管的上市麵上這點勾當啊。。“


    說道這裏,一名客人有些神秘兮兮的故作低聲


    “要知道這些日子天幹物燥的,宮內省、少府寺、將佐監和倉部大使那兒,不約而同的鬧了大火。。”


    “當場燒死或是時候失蹤的人等,沒有以前也有八百啊”


    “而成千上萬緡的物料,就這麽在祝融爺手裏了帳了。。”


    “而在對方上就更加不堪了。。形形色色的名目都鬧出來了”


    “有說是火龍燒倉,也有說是陰兵借糧的勾當。。”


    “都說是要推行新財計之法的緣故。。”


    “聽說朝廷還有意增發鈔行。。”


    “眼見得,這年頭錢是越來越不禁用了。。”


    “有金銀寶錢在手還好,若是那些錢票的話,那就不知道要如何的折水了。”


    “這次增發卻是針對兩海道的島洲各藩啊。。”


    “聽說是要用新鈔,替換當地流通的各色雜錢、財帛和寶貨。。”


    “這企不是要變相在外藩治下,再一進一出的搜刮上一筆了。。”


    昔日慕容武在武德司的舊屬龍十二,在腦中重新梳理了今天記下的幾個關鍵要點之後,就把細瓷碗裏的涼茶一飲而盡,再把沉底的渣子也在嘴裏嚼了嚼和沒什麽滋味的粗點心一同吞下去。


    這才信手茶盤裏放下一枚當五十文的小白眼,最後看了眼黑漆案板上被塗抹過的最低花銷數額,在小兒不怎麽熱切的招呼聲中起身離去。


    這五十蚊曾經可以讓廣府底層的貧寒之家,買上鹹魚和臘鴨而過得比較充裕的一日所費;但是現在也就是一碗涼茶,幾塊粗點心的最低花銷。


    他在武德司裏也算是比較高端的外線人員,典型在廣府市井裏長大的地理鬼,手下掌握著十幾個包打聽;隻是慕容武落難之後,他們這些舊屬除了見機得快個別,也不免收到了牽連;


    事實上,因為物價飛漲供應日漸短缺的情況下,他們這些武德司所轄數量不菲的下層人員,平常的日子也不見得好過,而不得不各自絞盡腦汁或是手段各出,相繼另謀取了營生和副業來維持生計,倒是對於察聞輿情的本業,變得虛以應付而不甚上心了。


    好在在一片裁員簡政的風聲當中,很快就有新的東家接手他們;因此龍十二和他們拉來的同伴們一起,得以換了一種身份後,繼續比較安穩的重操舊業。


    隻是要求和章程也更加的嚴格一些,待遇也依照所能營鑽打探的手段,和提供消息重要程度,分作三六九等的定期考績和對比;


    因此,那些虛浮散漫打算渾水摸魚的家夥,很快就被清理出去就此不見了蹤影。


    隻有龍十二這樣有足夠耐心和記性沉下心去做事,或是有所擅長和門徑能夠別獲消息的,才如魚得水的繼續維係了下來,在這個物價飛漲而生計日艱的年頭,日子過的還像那麽回事。


    因為,相比官方發到手頭就馬上跳水的錢鈔,新東家發給的可是不容易折價的錢幣和實物,從米麵油布到醬醋茶酒皆有,而且直接可以從所屬的產業裏兌換提取;


    因此短時間內培養起來的忠心不忠心兩說,但至少在最短時間內,就抓住了這些前半官方人員的要害和所需了。


    像龍十二這樣的頭目,還有相應小額活動經費的支配權;雖然不能直接弄到自己的囊袋裏去,但是用來滿足日常各種公眾場合活動的花銷,卻是絲毫不成問題的。


    。。。。。。。。。。。。。。。。


    洛渡近郊,上東門內的戰鬥也漸漸進入尾聲。


    白馬寺外,一個被五花大綁的身影,剛剛拔下了嘴裏的填塞,就迫不及待的吼叫起來


    “你不能殺我,我乃是右威衛左司階是也”


    “一應聽憑處分,當由帥司所出。”


    “我兄長乃是。。帥司的軍參議。”


    “一亦我未能歸還,你們就大禍臨頭了。。”


    “你且放心去死好了,”


    身形微胖的軍士,不以為動笑眯眯的道


    “我們殺的不過是一個假冒軍吏,潛入本軍的奸細而已”


    “有本事,讓這些見不得光的鼠輩,到淮東去找人啊。。”


    說到這裏他轉身,對著一名年輕的士官道。


    “既然是你糾舉出來,還麻煩你了結一下手尾。。”


    對方點頭應承著,舉起一隻銃刺猶豫了下就毫不客氣刺入這名司階官頸下,用力攪動了幾下後,才帶著一股子血泉拔出來。


    “來,拿著喇叭銃對著臉上來一發。。”


    矮胖軍士繼續道。


    “一發不夠就再來一發。。”


    “順便記得把身上可能留下線索的地方,都被破壞掉。。”


    “抓緊時間,我們還要趕下一場呢。。”


    。。。。。。。。。。。。


    與此同時,江寧行在也終於得到了來自前沿的訊息,既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大名鼎鼎的“塞北壁城”宿元景,已經帶著來自延邊和塞外的最後大軍,終於趕上了這場決定大唐存亡的洛都之戰。


    雖然,有前沿各軍的極力阻截和迎戰,甚至一度截斷了河陽橋,但是還是沒有能夠擊退他們。


    至少五萬以上大軍,沿著被奪回的河陽橋三關,浩浩蕩蕩的就在沿途大梁兵馬的騷擾和牽製下,與洛都城中城派出的接應部隊匯合,徐然在城北之地就地駐守下來,與城中的守軍形成了某種抵角之勢。


    在此期間王端臣的中路軍,和魏晨的河南別遣軍兩相呼應之下,也終於分別打破了城西和城東的防線,再度進入巷戰之中。


    因此,截至消息送出的前段時間,


    一時之間,竟然在南北兩大陣營之中,形成了某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多重交錯包圍的事態和複雜局麵了。


    但總體上梁軍還是占據上風而穩步推進的態勢,還是能夠讓人有所放心。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夾在這些戰地捷報和奏文之間,帥司就此順勢提出的請求,也讓這位監國頓然陷入某種煩惱和困擾當中了;


    因為無論是都統製王端臣還是別遣軍主將魏晨,都表示出了希望能夠調動淮東軍大部參戰,並且在麾下有所支配的意願。


    難道這些前沿的大將,都不懂得考慮和體諒,身為一國之主的隱衷和為難麽;難道國朝放心把全部北麵的力量,都歸於一個帥司的麾下麽,這可不是人臣之道。


    若是讓他們相互協調而各自為戰,卻又不免擔心多年前三路大軍互不統屬,而導致貽誤戰機的舊事重演。。。


    再說了,名麵上淮東軍可是用來監視和經略河北的後備力量。


    就算是有了個河北易幟的張邦昌,但日後還會有其他用處的。比如以此為基礎,重新拆分和擴充出好幾個鎮守兩河之間的新鎮防。


    但是接下來加急呈遞的一個消息,就讓他臉上變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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