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城南的一隅,剛剛入城的梁軍亦是陷入挑燈夜戰當中


    從後方湧來的夫役們早把燈籠、火把、湯水、炊餅、饅頭、熟肉輸送上來,讓戰士們輪番進食些東西,喘上幾口氣.


    這時城樓上也點起明晃晃的火炬,上下照得雪亮.本來以城上之暗擊城下之明,或者反過來以城下之暗擊城上之明,對於黑暗的一方麵是有利不過的條件.無如這時攻守雙方都有許多事情要做,完全黑暗是不可能的,雙方隻好挑燈夜戰.


    在城樓上最顯目的地方,燈籠、火把點得好像幾條蜿蜒不絕的長龍,甲士們擁來擁去的奔走期間,然而在南軍占據一點邊角城區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從坊區裏不斷湧出的敵人,和來自身前身後左右兩側,幾乎是四麵八方的偷襲,讓輪番出擊和推進的將士們各種精疲力竭;


    一隊隊舉火明杖的人馬就像是一條條涓涓細流,填進這黝黑深沉而火光暗淡的城區之後,就在沒有回來過,就像是被無形的巨獸和怪物給吞噬了一般。


    躲在城坊裏作著最後保衛戰的北兵們,也沒有被這股氣勢壓倒.他們沒有放下武器,沒有離開防地,卻在已被打開的城門內製造重重障礙,他們以血肉之軀,又築起一道新的堤壩,阻攔潮水般衝進城門的宋軍泛濫橫溢,長驅直入.


    得到某種默許,而派在軍前觀戰的淮東參軍杜士儀,也在四層城樓僅存半截的頂層上,打量和評估著這場後續夜戰的情形。


    依照他所掌握的軍事常識,


    冷兵器時代的指揮效率,自有一個數量上的臨界點,一旦超過這個臨界點之後,相應指令的效能就會急劇下降,而各種層層遞傳的延遲,卻是不斷增長。


    因此通常號稱十幾萬幾十萬大軍的情況下,真正能夠與敵人接戰,或許就是那麽幾千,上萬或是幾萬人而已。


    因此在通常情況下,隻要重點掌握這部分的動態,就足以完成軍前評估和判定的大部分任務。


    而在這巷道如蛛網分布的坊區之內,遭遇和接敵的戰鬥麵無疑被大大的縮減和分割了,甚至可能不過幾百人到幾十人,甚至幾個人而已。再加上夜幕中不辨道路和能見度低,這無疑加大了後續戰鬥的難度和艱辛。


    於是,當天色匆匆發白之後,入城的各軍合計起來,已經在坊區內相繼損失了七八千人馬,雖然其中大多數都是失蹤或是失聯,但陷沒在敵方控製區中的結果,無疑是凶多吉少毫無生機了。


    被困在一處坊區裏的門槍都頭陸遠,則是其中少數的漏網之魚,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已經是二進洛都的資深軍士了,也是數年前那場功虧一簣的北伐大崩潰當中,僥幸有命逃到後方的幸運兒。


    而當年帶領他的都頭雷思林就沒有這種運氣了,因為舍不得城坊裏搶來的女人,而那麽稍微遲疑了一下,就被那些北兵和城民被堵截住,當場砍殺成了肉醬。


    然後在嚴酷的冬天裏一路向南奔逃,靠吃來曆不明的生肉苟活下來,等到他被山南東道內的官軍重新收攏,已經因為凍傷壞死而失去了三根腳趾頭和屁股上碗大的一塊肉。


    但是相比其他一夜醒來睡在裏雪地裏,或是被凍傷截肢而就此成為殘廢,而不得不被二次拋棄的滿營傷兵,他又是幸運的,因為他還能拿得起武器,跟上撤退的隊伍繼續南下。


    然後在荊湖北路的襄樊之地,與那些潮水般湧來的塞外番胡作戰,與那些蜂擁而起的地方土團鄉兵戰鬥,鎮壓那些死灰複燃的藩鎮殘餘。。。


    在殺人殺到手軟而麻木不仁的情況下,原本還有些開朗和跳脫的陸遠,也像是那些得到升遷的同袍一樣,逐漸變得鐵石心腸而堅定殘忍起來。


    當然,偶然停歇下來之後,他還是會在醉醺醺的情緒當中,滿臉得色的炫耀當初享用過多少細皮嫩肉的洛都女子。


    然而,正是因為當初攻打洛都的一點點經驗,讓他在奉命攻入防區之後多少留有餘地和後手,也因此在遇襲之後且戰且走,得以保全下來了身邊這幾十號人。


    然後就被堵在這個破敗的院落裏,用各種隨手收集的門板和家什,就地構築起一處防線來,又抵擋了十數次試探性的攻打和騷擾,一直堅持到天色發白,喊殺聲漸漸遠去,才敢探頭出來。


    卻發現所在環境已經大變樣了,街道上滿是遺棄的旗幟和甲杖,路口都被各種破爛堆疊而成的路障給塞住,而遠遠近近都變得靜悄悄,仿佛南軍已經徹底放棄了他們所在的區域。


    而在事實上,已經占據城頭一隅的南軍,也在王端臣的坐鎮指揮下重整旗鼓,約束和勒令停下了各自繼續深入坊區大肆抄掠的盲動,而是聚集人馬轉向兩翼,擴大在城牆上的控製區域。


    一時之間戰火又起,交戰兩方各自沿著城牆上下的過道和通路,在相對狹促的空間裏,如火如荼的再度廝殺做一團。


    而從洛都的城頭上看下去,可以很明顯看到城南的區域,上次北伐被攻打下來的痕跡。各種被焚掠或是搗毀的大片廢墟、殘垣,就像是狗啃過的菜畦一般,此起彼伏的散步在城南的上百處坊區當中。


    廢墟之上,則是那些草就搭蓋的蓬屋棚戶,然後在進行清野堅壁的時候,又被放火燒了一遍,以驅逐那些盤恒不去的貧民。


    因此,整個洛水南岸的城區之中,已經沒有剩下多少真正的居民,隻餘藏在各條街巷和臨時街頭工事背後,嚴正以待準備打巷戰的成隊北軍士卒。


    然而,正在城樓上觀戰和指使手下進行測繪的杜士儀,卻發現樓下的城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堆架上了一排排碩大筆直的飛火雷(康格裏夫式火箭),徑直對準了城區的方向而一直排開。


    隨著吆喝轉動的輪盤緩緩放低,一隻隻飛火雷接二連三的騰竄出去,顯然這些飛火雷的球頭殼裏,裝滿了猛火油、魚膠之類等燃燒物,每每墜擊一處就有大片噴濺的火光和煙塵升騰起來;


    然後那些城坊之間暗藏的北兵,也頓時像是被煙熏火燎的老鼠一般,被驅趕著逃了出來而聚集在了街頭上之上。


    這時候預伏在城坊外圍製高點的弓弩手和銃兵,就派上了用場,他們用一輪輪齊射,將附近那些被大火驅逐著,順著街道慌不擇路衝過來的北兵,給連片的摞倒在地。


    顯然,在洛都巷戰當中吃過多次大虧的主帥王端臣,這一次已經不打算在用尋常的手段來解決敵人,而打一場循規蹈矩的巷戰了。


    。。。。。。。。。。。。。


    而在城東建春門的外野,則是另一幅光景。


    隨著佯攻部隊來回往複的戰術動作,淮東軍的炮隊校尉周老倌,也在側耳傾聽著城頭炮響的間序,一邊做著某種推定和判斷。


    隨著一蓬泥水在陣地前濺射的老高,蹲伏在他身前塹壕裏的數名觀測手,也再次動了起來,緊張計算著前後幾次炮擊之間的距離和散布情況,然後在一麵塗了白漆的木板上,做出相應的扇麵標識。


    還有人冒險衝到被炮擊留下的泥坑當中,手腳並用的將城上投射的鐵球,給用筐子扛抬了回來。


    事實上,洛都城頭上使用的這些大炮,雖然在咫尺鏡裏看起來體形頗大而口徑嚇人,卻是至少已經兩三百年歲數的老家夥了。


    因此再怎麽保養修繕之下,也沒有辦法保持當初的狀態。因此在減半或是更少裝藥之下,無論是射程還是散步的準頭,都是相當的乏善可陳。


    這時候,弄回來的鐵球也已經被清洗,擺放到了周老倌的身前,可以看到鑄造的質量極差,粗糙的鑄鐵球麵上滿是沙眼和氣孔,稱量起來的配重也是相當不均勻的。


    球體的重量不均勻,這也意味著打出來的炮彈,更大的偏差和玄學概率。


    當然了再怎麽威力縮水,對於抵近的密集人陣和攻城器械的威脅,還是實實在在的,因此,需要將這些發現和成果,一次性發揮最大的效果。


    因此,作為操使過多水師到淮東軍在內,種火炮老手的周老倌,也在心中完成最初的估略。


    如果光靠淮東自產的六寸短管重炮,完全可以在射程外自下而上的輕易壓製,而若是用目前自帶四寸的長管野炮的話,在對等的射程內也可以用占據優勢發射頻次,來壓製和摧毀對方的。


    這些城頭大炮的分布並不算密集,而且上下左右能夠轉動的射角,以及相鄰炮位之間相互的射界能夠重合和支援的範圍,也是小的可憐。


    這樣隻要把炮團裏的長管野炮集中起來,一個個炮位摧毀過去就好了。在此期間,或許能夠唯一而有限威脅的,反而是那些藏在城牆後麵的老式床子弩或是拋石機了。


    雖然,他所在炮團應河南別遣軍主帥之邀,有條件的參加了協助攻城的序列,但是有一條底限是決計不能打破的,就是淮東軍的人馬絕不參加直接攻城和後續的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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