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州,雷澤縣,五丈河下遊,


    一群灰色袍服的軍人,正在狂奔疾走當中,他們的甲衣上已經滿是血汙和塵垢,許多人直接甚至甩拖掉了鎖子背心和鑲鐵護胸,帽盔也丟的七七八八。


    而在他們身後裹卷而起的塵埃,就像是數條緊咬不放的狼煙,頃刻間就淹沒了那些零星掉隊的身影。


    “快。。快,。。”


    “跟上了。。”


    他們潰而不散的奔逃途中,終於出現了一個地平線上的凸起。


    其實,這是段幹枯的河床與河岸構成的低矮落差斜麵而已,但對於這隻隊伍來說,卻是不啻於天然的防陣了。


    在一片急促的喇叭和口令聲中,那些銃兵鼓足餘勇而奮起最後一點氣力來,丟下除了火銃子藥外多餘的累贅和雜物,抬腳向上坡攀爬而去。


    上坡立陣,而一直留有一點餘力的白兵們。則義無反顧的返身殺向來敵,以洶湧之勢霎那間就淹沒在了敵陣的優勢數量之中,然後敵陣的鋒頭也因此短短的被阻擋了一下。


    然後,隨著山坡上倉促完成列陣的銃隊,吹響了反擊的喇叭聲,排射的煙塵霎那間堆簇成了一代霧牆,然後鉛子構成的彈雨才掃擊在敵陣之中,霎那間慘叫和血光迸射著,掀翻貫穿了許多身體和甲衣,又將敵勢高歌猛進卻因為上坡而減速的前排,給拍打的七零八落不成陣型。


    當坡上的銃隊打完數輪之後,銃刺在銃口下插上刺刀,而裝上最後一發彈藥,居高臨下的對著陷入混亂和猶豫彷徨的優勢敵陣反衝而去。。


    而敵方援應的一小隻馬隊,也勇敢的衝上前來,試圖阻擋和截斷這股滾雪球一般的衝陣之勢,然後為時已晚了。


    雖然從馬上投擲的梭鏢反光,像道道閃電般劈開空氣,落在銃隊的中部和後列當中,霎那間稀稀疏疏的倒下了一些身影,


    但是剩下的銃列卻是絲毫不為所動,哪怕臉上身上都已經濺上同袍的血,也沒有人停下片刻的腳步,他們已經忘情的投入到反攻的熾烈激情當中去了。


    僅僅這麽一個呼吸間身先士卒的排頭老兵,就已經撞上了這些橫錯過來的敵騎,不慌不忙在哨聲中扣下擊錘;灼熱的日光下成排穿刺來的矛刃和抵近無比的迸射,當即讓數十名避讓不及的北國騎兵,連人帶馬都炸開了數團血花。


    他們的頭顱、脖子和馬衣,全被生生貫穿,大股大股的噴著血和破碎的髒器,連倒伏在地都不可能了,完全被抵近的銃刺合力倒推著移了一截後,才翻滾落地;垂死的馬匹揮動著頭顱與脖子,踢著蹶子,最終被隊形錯落的銃兵們踐踏而過。


    其餘的騎兵見勢不妙,急忙放緩速度,而胯下的戰馬看到這群急速逼來的刺林之牆,更是肝膽俱碎,紛紛馱著主人回走。


    這時候,前陣應敵的白兵們,居然還有小半數幸存了下來;因為及時聞號低伏下了身體,用第我的屍骸將自己蓋住,而得以幸免下來。


    添為右護軍暫編第八營正將的宋公明,也重重籲了一口氣,撕心裂肺的咳嗽著吐出一口濃稠的血痰,拄著寶劍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的扯開自己被血垢粘連的戰袍。


    畢竟他已經中了兩箭,雖然因為配備軍官的新式帛甲的防護,沒能被射穿內襯的甲片,但是北軍步弩專用的重箭,還是在他胸肋下留下不小的淤腫和內傷。


    但除了用一口烈酒噴上去權作殺毒消腫之外,他也沒有辦法做更多的處置的,因為遇敵激戰的倉促和急切,他們這兩團人馬的負重牲畜和馱載的大多數輜重,都在第一時間就損失掉了。


    唯一沒有被丟掉的,也就是他們隨身的火銃和掛具挎包裏的彈藥了。


    要知道,這隻是一次例行沿著黃河南岸,前出掃蕩式的武裝偵察而已。


    照例他們是乘坐水營的車船,從五丈河南下深入緩衝區約五十裏後登岸,就地掃蕩一番那些北軍設下的哨壘,再向北沿著黃河岸邊行進回歸,卻沒有想到居然會變成這樣。


    天曉得,為什麽那些隨著船隻和風帆,聚集在黃河邊上的北軍,就像是發了狠一般的圍追堵截上來,全無過往那些被打得聞風避走的頹態和畏戰之心。


    還有一隊騎兵替他們迂回策應著,結果一不小心這隻他親自帶領的偵察部隊,就不免吃了個不小的虧,差點就沒能囫圇回來了了。


    隻可惜這次是輕裝所出,不然帶上足夠的火油彈和火雷彈,再有幾門散彈小炮,就地擺開各中空陣來,等閑兩三倍的敵軍都衝不動的。


    而在黃河岸邊的濮州境內,一支打著河北旗號的大軍,也在檢點傷亡。


    “折損的兒郎大約有六百多。。”


    “居然沒抓到幾個活。。。”


    “這些淮東的南蠻子,果然沒有那麽好善於的。。”


    “追擊的別部和馬隊還沒回來麽。,。”


    風塵仆仆的河北采訪處置大使,知河北行營事張德坤張德坤,也在詢問左右道


    “尚且還沒有回報。。”


    “估摸捕俘和收尾當中罷。。”


    他又看了看部下從戰場中搜羅回來,又亂七八糟堆在一起的旗幟、甲衣等各色物件,還有些許從戰場上找回來的騾馬。


    “有了這些繳獲,再添上一些俘虜。”


    “洛都那邊應該也可以有所交代了吧。”


    “就上報說我軍遭遇淮東的前鋒,一番力戰而重挫之。。”


    “是為本部放緩回兵的速度,就地轉入設防。。自當誓死為朝廷守護東線”


    “恐無法如期趕至畿內了。。”


    “你們籍此好好休整一天時間再說。。”


    。。。。。。。。。。


    膠東地區,漫山遍野的棉花田,也開始掛滿了小小的鈴鐺狀結實。


    隨風搖曳的滿滿綠意之中,飛舞的蜂群嗡嗡作響的彌遊在期間,長時間的停聚在一叢叢尚未開敗的花苞上徘徊不去。


    而此起彼伏弓著身子的人們,正在緊張而忙碌的用捋耙中耕鬆土,或是用特製的管狀器具,往棉花叢的葉麵噴灑稀釋的人畜尿液,進行後期追肥的工作。


    棉花是喜溫、喜光,需水量較大的作物,對於土地肥沃程度的要求反倒是其次。因此從南方江東兩浙的沿海地區,引種到了淮北之後,同樣有不錯的長勢。


    而對於淮東士民百姓來說,它既是最重要的纖維作物,又是重要的油料作物,也是含高蛋白的糧食作物,還是紡織、精細化工原料和重要的戰略物資。


    除了最主要的棉絨產出之外,棉籽可以榨油食用,提油後的餅渣或籽仁作為家禽和家畜飼料,或是磨成粗粉添加到麵餅裏給人食用。而棉花的花期同樣可以用來養蜂采蜜,可謂全身都是用途。


    而如今淮東本地產出的細絨棉花,基本上都沒有流到市麵的機會,就已經被相關的工業體係,給內部消化殆盡了;而除了被服帳毯的需要之外,其中的大頭無疑是作為******和起爆藥的硝化棉製品的儲備。


    此外,因為矽藻土和********配比的逐漸熟練,鈍化的硝基炸藥也有了相對批量的儲備,因此被用來製作了一批新式的爆彈和工程炸藥。


    在套上了預製破片的鑄鐵外殼之後,雖然綻開的破片還是因為薄厚不均而有著大小不勻的問題,但已經可以把周圍半徑五步以內的豬羊打的血肉淋漓腸穿肚爛。


    雖然在產量上用來普遍性的取代傳統意義上,一炸幾瓣響主要靠衝擊力和氣浪殺傷的火雷彈,還有些距離,但是已經可以用來實驗性的裝備,一些規模較小的精銳部隊。


    隻是,膠河岸邊的武器試驗場,在換裝擲彈兵投彈訓練的爆炸聲聲中,我卻在懷念著作為副手的辛稼軒和陸務觀。


    原本淮東四大統製官裏,目前隻剩下趙隆和崔邦弼,連帶觀察使衙門也暫時無人做主,很多事情都不可避免的堆積到了我的手上。


    這兩個回老家去結婚的家夥,這一去也有好些日子了,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幫忙分憂啊。


    這時候,我卻接到來自江寧奏進使謝明弦的一個“好消息”,朝廷已經任命了接替王貴的人選,卻也是一個我的老熟人,模範新軍後軍統將劉延慶。


    而且他是帶兵前來上任的,隻是大部分兵員都是來自嶺外或是就地新募的,因此正在江寧附近的潤州境內編訓當中。


    而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了,江寧方麵這是要把我的淮東軍,當作借雞下蛋的對象啊,送過來的是徒手新兵,等再調出去的時候,恐怕就得是齊裝滿員訓練妥當的大隊銃軍了。


    還真是物盡其用的打算和策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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