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北部,新城州首府,新城之中。


    自封為新城州都督的羅湛榮,也在某種後悔和糾結的情緒中,徘徊輾轉著。


    正所謂一招錯,就步步錯失,進而全盤走錯,可以用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和境遇。


    當初他最不甘心的,就是原本明明擁有大量人望和資源的自己,居然會在藩主突然病亡的突發意外和後續事變中,幾乎全盤輸給一個毫無血脈關係,隻懂得打戰而一貫以粗豪武夫示人的養子。


    要知道,他可是前代藩主的嫡子之一,也是現任藩主一母同胞的弟弟,因此,才先後被兩代藩主否賦予第三家老的頭銜和重任,擔負起坐鎮本家的要務,後來又臨危受命充當了二路援軍的領頭人,為後續發生的戰事,出了很大的力氣和功勞。


    而在攻略遼西的過程中,他也恰如其分的扮演好自己身為第二號人物的角色,從不去爭搶屬於兄長的風頭和威望,任勞任怨的打理各種戰地庶務和後方往來的事宜,乃至作為藩主的代言人,與那些聯盟中的諸藩,錙銖必較進行利益上的交涉和爭奪。


    作為前代藩主已經成年的諸子之中,並不算起眼的那個,他也有心通過扶助兄長,來表現和證明自己;因而如此下來,無論是家中內外,還是外藩諸侯,都擁有了相當不錯的名聲和風評,也是藩主羅湛基之下,實至名歸的第二人。


    誰又會看得上或者說想得到,區區一個毫無血脈關係的養子,會成為他人生中最大的妨礙和坎坷呢。他甚至有些看不上,羅允孝在軍中的那些小動作。


    結果在這麽一點疏忽大意,或者說他的過度自信之下,幾乎折損和失去了絕大多數的親隨和支持者。羅允孝僅憑手中一個營就悍然搶先發動,清洗和控製了已故羅湛基身邊的守衛力量,然後以緊急磋商為名,設下局來請君入甕。


    若不是對方的倉促布置還有不少疏漏和破綻,而在人心惶惶的大軍之中,是在還有不少暗中同情他這個家老,或是有所淵源故舊的人,在暗中放水,讓他使了個金蟬脫殼的把戲,才得以逃出生天。


    而不是向想那些支持自己的部眾和將領一般,被那個心狠手辣的便宜侄子,給一股腦兒的扣留下來,然後,運氣好的話就此暗無天日的終其一生,或者在某一天隨隨便便的迎來自己的死期


    一路逃到到新城,又通過內應叫開城門,在故舊的幫助下挾製主了駱秉聲,這才奪去了這隻偏師的軍權,有初步立足之地和底氣。


    羅肅先公然反亂之後,他並沒有第一時間表態,而是保持了沉默,現在看來這也是一步敗筆。


    他本想在新城暫且做壁上觀,看著某種笑話和事態的發生,這樣無論羅允孝的大軍,還是羅肅先的亂黨,那一邊取得勝利,他都有機會成為改變力量對比的那個重要籌碼。


    乃至,以撥亂反正的麵貌,帶兵出現在遼城之下,進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但沒有想到,羅允孝居然這麽快就贏了,還贏的如此的幹淨利落,這樣的話他就不免有些壓力山大起來。


    但他還是按捺住了自己鋌而走險,半道擊之的心思和誘惑。


    因為,他更想看到,這個在本家毫無淵源和人脈,幾乎是兩眼一抹黑的羅允孝,在掌握了名義上的最高權力和地位之後,又會如何在難以服眾下的肆意妄為,而在各種天怒人怨的群情沸沸當中作法自斃。


    最不濟他也可以以調和者的身份帶兵介入,在本家那些海道遭到清算和報複的人們,裏應外合的配合和呼應下,名正言順的與之分庭抗禮。


    但是他再次失望了,或者他高估了本家那些人敢於跳出來,公開抵製和製造麻煩的勇氣和決心;他們似乎已經被叛黨的屠刀,給打斷了脊梁骨,又被羅允孝裹挾大軍而來的赫赫聲勢,給嚇破了膽魄;


    甚至私底下連陽奉陰違的手段,都沒有多少見效或是付諸行動的,反倒是各種人頭被砍了一排又一排,而屈服在了對方的淫威之下。


    而且,他還有內線消息說,隨著逐步本家穩定下來,


    據說羅允孝已經有餘力抽出手來,開始大張旗鼓的清算,除了本家之外;牽連進叛亂,以東寧、定襄、梁河兩軍一鎮為代表的地方勢力,並且派兵掃蕩他們相關人等的封地和產業,而在叛亂中勢力收到重創的這些地方,甚至沒有能夠抗拒和逃避的存在了。


    短短十多天內,梁河鎮的六個軍府,東寧軍的五處屯堡和駐泊營地,定襄軍的駐地襄城,都已經宣告重新納入遼城方麵的掌控之中。


    而作為本家最重要外援的淮東軍,停留在建安州的那隻人馬也動了起來,在本家信使的引導和帶路下,向烏骨水流域進發了。這明顯是威壓和震懾東南之地的那些附庸諸侯,為本家解決某種後顧之憂。


    雖然不知道為此,本家方麵又是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但毫無疑問的是,輿論和形勢的力量對比,就再度出現了重大的變化。


    這就不免也波及到了他的麾下,悲觀失望的情緒和對前景的迷茫,普遍出現這些原本從本陣中分出來的將士當中;


    雖然他的親信努力的彈壓和約束,但是各種與他不利的傳聞和謠言,還是不可抑製的在私下流傳起來。


    甚至有一種急速流傳的說法,若不是被出於一己之私的他,強行裹挾了這支軍馬,而做出分裂自立的舉動,隻怕大夥兒都是光複本家的有功將士,而在遼城裏坐享各種犒勞和獎賞了。


    而不是在這裏啃幹巴巴的戰地口糧配額,吃他娘無謂且莫名其妙的苦了。


    他當然知道這決計是對方的策略和手段,但居然一時之間在名分大義和日常資源上,也沒有很好的對策和舉措。


    時間拖得越長,甚至就連他自己和手下親信們,也越發沒有什麽底氣了。因此,不止有人多次建議過,是否尋找一個合適的渠道,與占據優勢的本家方麵進行接觸和溝通。


    嚐試以比較體麵的形式,結束這種尷尬而憂心無望的境況和局麵。哪怕就此放低身段,舍棄掉一些實質的東西,也未嚐不可以的;比如請辭家老的身份,放棄都督的頭銜,


    因為顯然時間和大勢在對方那邊,因此對方對他的私下努力,也不就甚著急,甚至不遺餘力的往下壓製了。


    特別是兩代藩主一起發喪的消息,隨著信使的快馬傳送八方之後,羅湛容所在的新城,就不可避免的陷入越發窘迫的孤立當中了。


    雖然他還有堅城和足夠堅守下去的糧草,但守軍卻已經沒有了,更多繼續戰鬥下去的理由和鬥誌了;更別說也沒有後續來源的錢糧補充,他具有的這座重鎮,也不過時一座死城而已。


    因此,他能夠接受的心理預期,也再次被一步步調低了下來,


    一個聲音驟然打算了他的思緒。


    “都督。。事情不好了”


    他很有些沒帶好氣的瞪了眼來人


    “又出現了逃亡了麽。”


    事實上,這段時間下來,他都已經見怪不怪的麻木的。


    “是陽複城主,帶著部眾出奔了。”


    這個陽複城主,可是他為數不多,願意在台麵上公開站出來,支持他的北境實力派之一。也是他名義上的舅家表弟,兼親上加親的內弟。


    現在卻也棄他而去,雖然說得好聽,是家中急事要趕回去。隻怕是已經決心徹底改弦更張,而變著法子要向遼城那邊輸誠獻好。


    但至少他還沒有試圖在這座新城裏做些什麽,這是羅湛容暫且聊以**的地方。


    隨著這位最具代表性的人物的離去,在那些曾在暗中信誓旦旦的支持自己,有意與羅允孝主導下本家勢力之間,各種別苗頭的地方實力派中,隻怕會是藩倒骨牌式的連鎖反應了。


    他不由重重吐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倦怠的揮揮手道。


    “隨他去吧。。”


    心理卻是暗自歎息道,在這座重鎮及其兵馬,還未徹底脫出自己掌控之前,必須做出抉擇了。


    最後的底限是和心理預期是,他可以放棄這一切,但必須保持身為羅氏家族成員的最基本的待遇,讓他可以帶著部眾和親信,以為本家戍邊的形式,變相流放到北邊或是西北麵去,做個城主或是軍府。


    不然的話,他就算是拚死一博,或者帶隊出奔流亡北地,豁出去臉麵和身家性命不要,也要讓遼城方麵,付出難以接受的慘重代價。


    這也是他最後的憑據和底氣了。但正所謂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再次送走了交涉的信使之後,羅湛容卻再次迎來的一個意外的訪客。


    卻讓他不禁怒極反笑起來。


    “你竟還敢出現在我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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