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屏州(今遼寧埠新市西北)


    首府屏城以北,廣寧鎮高台山下,名為大清溝的地勢開闊穀地內,已是一番喧鬧的戰場。


    打著十幾種旗色的數股不同陣營的人馬,像是蒼茫大地上打翻流淌的顏料一般,以犬牙交錯之勢攪合在一起,又卷起彌天的煙塵來。


    剽悍暴烈的戰馬,成群結隊的縱橫穿馳期間,將人群撕開一個個逃散的裂口;或是被強行攔住勢頭,在爆裂的衝撞和墜馬聲中,像是涓流進幹渴泥土的泉水般,徹底消失在步隊刀兵橫錯的結陣當中。


    來山外草原朱邪藩下轄,黑頭室韋七支犛矛之一鄂那部,藩奴出身的百目阿魯忽,也在彌卷的塵煙當中浴血混戰著,穿了四代人的破舊皮甲上,已經滿是凝結的血垢和豁口。


    臉麵口鼻之間也徹底失去了知覺,隻剩下身體求生的本能,還在支使著剩下的僵直動作。就算是身邊紛紛倒下的同伴,也不能讓他更多無動於衷一些。


    現如今,身為占據阿溫河上遊,最是肥美數處河口的塞外諸侯,朱邪藩最有力的七隻犛矛,有四隻已經折斷在之前,北朝對於草原禍水東引式的征拓當中。


    連帶藩家本身,都明顯不敵來自安東道的滾滾大軍,而不得不拋棄多年阿溫河上遊流域,經營的堡塞、廄欄、圍場、屯田、牧地等一幹家業和數以千萬計的畜產倉皇遠遁,而同時放棄了,對於這些下轄藩部的掌控。


    因此,以鄂那部為首僥幸避過塞外大軍征伐和擄掠方向,而暫時處於放任自流自生自滅的三家藩部;經過了上個冬天嚴重準備不足,而損失了小半數人口和大半畜群之後,在生存危機麵前,重新達成某種暫時的聯盟,而以圖另尋前程和活路。


    然後,好容易伺機瞅得南邊防備的空虛,一股坐騎的殺入崇山背後的遼西之地,卻又莫名其妙的卷入了這一連串混亂之極的戰鬥中。


    作為三隻矛頭之一的鄂那部,他們先是迎頭撞上了,當地掀起反亂的薛氏殘黨圍攻下,躲在城邑裏負隅頑抗的外來諸侯留守人馬;以出其不意的生力軍之勢,輕而易舉將其一一擊潰和驅散,而占據了三部聯盟的第一個落腳點——廣寧鎮。


    然後卻又在繼續乘勝追擊的屏城之外,遭遇到了受到外來諸侯所勸誘和驅使的外援,來自南麵山地的數部林中百姓;經過一番廝殺爭鬥將其戰敗逼退,而準備合力打下守備空虛的屏城,作為新的根本之地。


    然而眼看就要的手,卻又遭到了來自東麵黑種契丹的襲擊,而在奪取城門之後不得不功虧一簣的退回來應戰,好容易將這幾方都殺敗和逼退,


    然後,卻又在追擊當中,遭到新出現軍勢的包抄和側擊,除了監視屏城附近的鄂那部之外,其他兩部僅有的生力軍,幾乎當場潰敗不可收拾,最後隻有小半數人得以逃歸回來,而據胡在鄂那部周圍,且做苟延殘喘。


    然後他們才知道,這些卻是從鄰接遂州(今遼寧彰武縣),緊隨前驅的黑契丹人而來,全力殺入遼西之地的安東北地諸侯聯合。


    光靠一個尚有餘力的鄂那部顯然是獨力難支,因此隻能從屏城一路敗退到,這最後的據點——廣寧鎮,才得以站穩腳跟重整行伍。


    然而更糟糕的局麵是,那些原本被他們擊退或是戰敗過的對手,無論是之前的薛氏殘黨,還是交手過的外來諸侯的勢力。無論那些退去的林中百姓,或是黑種契丹,


    都毫無差別得被北地聯合的武裝,給強行擠壓和驅逐著紛紛奔逃了過來的,與他們這些山外藩部,在這裏重新亂戰成一團。


    剛開始還有些涇渭分明和臨時連橫合縱,一致對外渡過難關的意味,但是持續打了兩天一夜之後,就徹底失去了指揮和控製,也無所謂次序和陣列了。


    隻剩下與熟悉的人抱團在一起,消滅一切所遇到的敵人,或是敢於攔阻自己的妨礙。諸如此類的本能意念和追求了。


    突然麵前的阻擋和壓力驟然一鬆,就見阿魯忽猛然撲了個空,而腳下虛浮著踩空,翻倒下去滾了十幾滾,卻是落進了一小片滿是屍體和粘稠血水的凹地當中。


    他昏頭昏腦眼冒金星得躺在僵直發硬的屍體上,前後不接的喘了好一會的氣,才慢慢緩過勁來撐起身體,卻發現自己已經殺到了混戰戰場的邊緣,暫時遠離了死亡的威脅。


    但是顯然一隻追隨在他身邊的,那十幾個部屬和藩奴,卻沒有人能夠衝出這個死局來,其中也包括了他的幾個親族子弟。


    而在他放低身體的視線之外,戰鬥還在繼續著,時不時還有成群遊曳的騎兵,從不遠處越過他所在凹地,迎麵將那些衝出戰陣的小股逃兵或是其他什麽的存在,給踹踏戳殺著驅趕回去。


    更遠處的矮丘之上,則插滿了北地聯合的數家旗幟,那是他們還沒有投入戰鬥的生力軍,就像是遊曳在鬥獸場之外的狼群一般,等待這最合適的時機,發起致命的最後一擊。


    阿魯忽已經有所決斷,將更多的血水塗抹在已經的臉上和身上,然後手腳抵地的向著反方向慢慢的爬出去。既然有機會從死戰之中脫身出來,他自然起了繼續活下去的希望和念頭。


    至於部族的榮耀與傳統精神什麽的,對他這個從藩奴倉促提攜起來的頭目來說,其實沒有太大的意義和價值,他已經用自己的表現和出力,


    那些敵人的注意力,應該不會格外放在他這個緩緩蠕動的死屍身上把。


    這時候戰場之外卻開始起風了。


    貼地而來的氣流帶著浮卷的塵埃徑,劈頭蓋腦的直接迷了他眼,滯澀了他的口鼻滿是土腥味,也直吹得阿魯忽鬆散的衣袍,發出獵獵的細碎聲音,


    卻是來自東南方的山穀之中,他記得是當初從耀州逃回來的方向。


    隨著地麵微微的顫動和煙塵中隱約閃爍的金屬光芒,迎麵卷來一股令人徹頭徹腦,感覺到肅殺寒顫的聲浪和氣勢來。


    居然又有新得軍隊出現在這裏,阿魯忽不由得心中一涼。


    隻可惜戰場外的警哨,雖然多多少少已然傳出,但是已經殺紅眼的交錯戰陣之間,卻又哪裏能夠說停手就停手的。


    於是,矮丘上的那些北地生力軍,也在鑼鼓聲中終於大股大股的動了起來,而在匯聚起來的騎兵為前導和策應下,匆忙而倉促的挺舉著刀槍,麵對著來敵方向排成迎擊的隊列。


    這時候,阿魯忽也聽到了對麵的鼓點聲,還有無數馬蹄奔踏的轟鳴。


    而前去阻擋和迎擊的數百北地騎兵,就像是迎麵被重錘敲開砸扁了一般,霎那間就見如寒風吹過枝椏眾多的落葉一般,人仰馬翻的大片墜馬而下,而不複原本的衝勢和整形了。


    緊接著一隻連人帶馬甲光閃閃的騎兵,就從他們被衝的七零八落隊列中,惡狠狠的殺了出來,又撲向了後方步軍的列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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