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號入雲龍的公孫勝,踏過一片還帶著溫暖的廢墟,從中撿出幾根還未燒幹淨的焦木來。


    早春的時節,依舊是寒冷料峭,根本不像是所謂天府之國,該有的物候。因此,需要他們這些雜作人員,自行去收集一些取暖的燃料。


    不然,這種濕氣十足的寒凍,一不小心就會變成風寒或是肺疾,那就真的沒有什麽人可以救助自己了。


    這段日子,除了噩耗還是噩耗,經常一覺睡起來,某些曾經或是剛剛熟悉的麵孔就沒有;或者從成群敗退下來那些失魂落魄的麵孔中,得知某個大名鼎鼎或是相熟的番號,就此消失了而被重新冠以另一個名字。


    不斷的被整編合並送上前沿,又被打散潰敗回來,再次整編和合並,然送上戰場的,被戲稱為早死早超生的無奈輪回循環。


    但作為文佐人員的公孫勝,數次都僥幸活來下來,於是還得繼續為自己的生計和小團體的前程,聊盡人事意味的繼續操心著。


    誰又能曉得事前變化的如此之快,在三路北伐的東路主力潰敗,中路在荊湖一代苦苦支撐的同時,保持建製最是完好,幾乎全身而退的西路人馬,會落到這種境地呢。


    或者說,蜀西行司的帥臣們,實在是太過托大了。或者說,他們在占據不利之後,對作為大後方的蜀地,催逼的實在太狠了,就連當地有名有姓,經年日久的士族豪強,都不乏不堪負擔,而屢屢破家逃亡的。


    再加上自從西路軍馬的鎮海神針,碩果僅存的前沿都統製兼帥臣之一顏鐵山,在斷後過程中身先士卒臨陣中了矢石,而重傷送往後方救治不能視事。


    剩下的幾個副都統製和文職出身帥臣,為了主事權而爭相諉過互不相服,以至於分成幾大山頭各自行事,又與新收複的西川地方關係緊張。


    結果,這些土族勢力與那些原本被征討平定的本地藩帥餘黨勾結起來,再度舉起叛旗與西軍內外呼應。


    不但重兵扼要的七關三鎮,連同漢中兩道在內整個北川沒能保住,就連號稱千裏錦官的成都平原,也大半化作了鐵騎肆虐,廝殺往複,屍骨累累的戰場。


    如果作為長隨書辦的公孫勝,不能夠注意保護自己身體狀況的話,估計也就是成為這些各種因由,造成的累累屍骨新添一具而已。


    而這一切都是關外的那些西軍,還有對他們大開門戶的幫凶,借道訟州鎮迂回攻入蜀中的,那些故青唐大都護府邊鎮們,帶來的結果。


    他們幾乎用了大半年時光,將繁花似錦的岷江流域,征戰燒殺搶掠成了人間地獄。然後是重新站穩腳跟的官軍,對地方上那些逆亂之民,進行的新一輪殘酷的鎮壓和清算,才將損失的士氣和軍淄,給慢慢的補充回來。


    雖然,在來自漢江下遊的後援支持下,那些西軍總算是被重新逼退到了漢中一線,但是既無險要,亦無防守重點的川西平原上,這場戰事還將曠日持久的延續下去。


    當然,也有傳聞說,西軍大部已經北撤回歸了,那些山隘關要裏,隻剩下少許駐留的殘餘。但盡管如此,西蜀行司中被戰事折磨的精疲力竭的各部的軍馬,在短期之內也已無力奪回了。


    公孫勝一邊思考著這些傳聞和消息,一邊吃力的背著小半捆柴碳,終於看到了他所在的營地,如今權且棲身的,名為歸肅鎮的前沿小鎮之一。


    用鬆鬆垮垮木樁、拒馬和淺壕圍起來的營地中,依舊是一片灰撲撲的色調,就像是大多數人臉上,黯淡的顏色和表情一般,充滿了有氣無力的頹勢和氛圍。


    期間惟一的喧嘩聲,就是幾名軍卒圍著一隻陷落在泥坑裏,老半天打滑著就是站不起來的騾子,氣急敗壞的抽打和叫喊著。


    但不管這麽樣,他扒拉出來的這點柴禾,應該夠他燒些湯水自用了。要知道他已經超過半個多月,沒有像樣的刮麵檫身,清理個人衛生了,隻怕發髻裏的虱子和油垢,都已經成團做窩了。


    “入雲龍。。”


    突然他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別號。


    “公孫老鴰”


    “黑老鴰子。。”


    這個別號,卻是他在西山關那處畫蛇添足的裝神弄鬼,卻不幸無心言中之後,所落下來的別號。既所謂烏鴉嘴一般靈驗的老鴰子。在他數次從不同的資序之中,相繼死裏逃生之後,就越發的落實咄定了,這個充滿了某種晦氣的別號。


    他也因此看的開了,破罐破摔的接受了這個結果,然後利用這個名聲繼續裝神弄鬼的,多少從那些底層軍卒中糊弄廝混出一點好處來。


    比如和老兵油子勾結做一處,哄騙詐唬那些新補的兵卒,交出個人物品來保平安。然後那這些物件去地下市裏,換下裹子、油茶、發糕之類的吃食,稍稍打下牙祭。


    然後,公孫勝才找到聲音的出處,卻是幾名滿頭大汗的健卒,向他衝了過來將他團團圍住。


    不由公孫勝心中一驚,難道自己在軍中私下裝神弄鬼,燒香畫符捏泥丸售賣取利的勾當,已經事發了麽。


    “諸。。諸。。諸位。。”


    他這麽想著,不由高舉起雙手


    “還請饒過者個,我不過是。。”


    “好你個公孫老鴇兒,可教我等好找了。。”


    為首的軍漢喘著粗氣大聲喝到


    “快隨我去見鎮副。。”


    然後,他不由分說的奪下公孫勝的柴禾,丟到一邊去,用力的架起他就往營中唯一像樣點的建築而去。


    “這廝就人稱歪嘴老鴰的公孫勝。。”


    片刻之後,公孫勝就站在卑笑著低頭哈腰的鎮副身邊,被介紹給了來人。


    “在軍中,還算有些薄名的。。”


    那是一名頭戴交翅璞子的中層武官,一身搽得錚亮的明光鎧和收攏在身後的鮮豔大氅,光是站在哪兒就自有一番氣勢,看起來就格外的精神和利落。


    “奉帥司之命,征募軍中一應人等。。”


    中層武官高聲的宣布到。


    “公孫氏,馬上隨某啟行把。。”


    聽到這裏,公孫生不由在心中一驚,封帳已久的帥司居然重新開衙了。


    送別了苦著臉,交出一匹馱馬的鎮副。


    “敢問將軍,難道是顏令公歸還了麽。。”


    片刻之後騎行漸遠,他才小心翼翼的夾腿在馬背上問道


    “當然是高都統,不過現應該叫高令公,主持敵前一應事務了。。”


    那名武官瞪了他一眼,還是無所謂的回答道。


    “不日還要誓師征伐。。”


    “這就輪到彼輩所用之處了。。”


    “不怕告訴你,國中的赴援大軍已至。。”


    “須得於我好生做事表現才對。。”


    “是是。。將軍提點的是”


    公孫勝在馬背上點頭哈腰的,差點把自己從馬背上晃下去。心中卻很有些不以為然和無動於衷。


    他唯一所能想到的,無非是這煩人之極的戰事,還要打下去的話,究竟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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