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的波濤潮汛之中,冰冷的海浪隨著刺骨冷冽的風,重重的拍打在搖曳起伏的碩大海船身上,將奔走往來的上麵的人和不舍物件,都震得有些虛浮漂移著,難以長久的站穩腳跟。


    “該死的老海狗。。”


    “宗汝霖,你不得好死。。”


    臨死的哀嚎與咒罵,還有哭求哀告聲聲,夾雜著排射和發炮的轟鳴聲,蕩漾在海風浪濤之間的島嶼上。


    “和他們拚了。。”


    “多拉幾個墊背的。。”


    也有不甘接受命運的聲響,然後又泯滅在更多銃炮齊鳴的合奏當中。


    負隅頑抗的人影,直接連同手中持有的兵刃,身後的山石草木一起被打得稀爛。少數利用同伴屍體遮擋,苟延殘喘下來的幸存者,還沒來得反身衝出,卻又被抵近投擲的火器,炸裂在火焰與煙塵之中,


    “報,有少量海匪的殘餘向上攀走。。”


    這時,彌漫不去的硝煙中,傳來一個聲音道


    “目前已經逃進了高處的山洞裂隙中。。”


    “分成戰鬥小隊入內搜查。。”


    一名負責指揮的海兵隊校尉,高聲道


    “力求********。。”


    “讓他們帶上火油彈和爆彈。。”


    宗澤忍不住開口補充了一聲。


    “隻消有所風吹草動,就盡管使用。。”


    “我們已經無需更多的活口了。。”


    “也沒必要更多的徒費傷亡。。”


    “得令。。”


    這名校尉微微行禮而去。


    作為這隻水軍主官的都尉李文憲,卻還是殘留著一些心有餘悸的表情。


    這次巡海水營的近岸海試,出動了大小七條戰船,幾乎是板橋鎮老港裏的大半家底。


    而在海上航行漂泊了多日之後,新來的副巡檢兼水軍教頭宗澤,就得以派上重要的用場了。


    而且他本人,也並不避諱身為前大海賊的經驗和眼光,因此,可以輕而易舉的判斷出那些島嶼和地勢,是適宜或是不適宜人類活動;那些是可以停泊或是長期駐留之類的要素。


    而為這支初來乍到的巡海水軍,省下許多時間和功夫。這種枯燥乏味的反複登陸和搜索活動,直到昨天才發生了某種變化。


    如果不是親眼搜檢所得所見,誰能料得到,這麽一個近海無名小島上,看似流亡百姓聚集而成的破落漁村,居然是海賊的重要窩點和隱匿地。


    其中更是暗藏了了足足有上千號,精悍彪壯自備武器的青壯男子。


    如果不是有這個別號“海狗”的大海梟宗澤,在場瞅出些端倪來。差點兒就被對方明麵上,用一些老人婦孺和孩童表現出來的,良善無害且可憐巴巴的偽裝,給當場隱瞞過去了。


    居然那些陸上敗逃的匪類殘餘,都聚集到了這裏來,準備蟄伏上一段時間再作打算。


    這不又讓人有些後怕和驚悸,若是讓這些匪類隱匿下來,那真是天大的失職和後患了。


    而且這些匪類的來源既多且雜,要是這才無意放過,讓他們四散了開來,日後想要再圍剿清理,就更加費事費心了。


    原本隻是抱著姑且一信的態度,假作退去卻又繞島另一邊殺了回馬槍,就算是猜錯了了,也不過時虛驚一場,圖算是個演練而已。


    但未想到,這一回馬槍卻像是捅了個馬蜂窩一般的,頓時從漁村附近的礁岩山林等隱蔽處,驚擾出許多明火持杖的漢子來。


    雖然這隻巡海水營的人馬,在操船海戰上大多數是新手生人,但在陸地陣戰上,卻不啻是身經數戰的老手了。


    先上岸的雖然隻有一個隊的戰兵和銃手,他們站在海水沒腳的淺灘上,就像是一道堅實的堤岸,將數倍於己的敵襲,給牢牢擋在狹促的灘頭上。


    而掩護著更多同伴陸續登上岸來。


    然後由宗澤親自帶領另一船尤善水性的戰兵,用小船涉水潛度過大船不適宜靠岸的礁岩區,突然從那些海匪的側後殺出,頓時將這些倉促聚在一起的匪類,給殺得大敗潰走。


    隻有在乘勝追擊到漁村的後山的時候,才遇到了一點妨礙,那些最是頑悍的老海賊們,在這裏據地勢而守,居高臨下的再度造成了些許傷亡。


    然後隨著短暫對峙中,被搬運上岸來的炮車,哪怕是最小口徑的斤重舢板炮,也輕易粉碎了這些,居高臨下投石推木的老海賊們,最後的抵抗和鬥誌。


    其中惟一的插曲,就是宗澤遇到了昔日的“舊識”,曾經攜手合作過,亦有競爭關係,最後因為懸賞而追擊過自己團夥的,另一個別號“老黃羊”的海賊頭目。


    當然,無論是敘舊和報仇,都沒有放過對方的理由。


    其中距離最遠的一夥人,居然是從扶桑藩給流竄過來的,據說前身乃是四國某地大名的戰敗水軍。


    此外,還從這夥人中得到一個模糊的消息,外海有大金主在海賊之中懸賞和征集,召集他們這些流亡海匪攔截和襲擊,那些準備遷回故裏的登州遺民。


    .....。


    沂州,青堆集,


    莊戶李富貴佝僂著身子,背著一大捆柴草,走到自家圍屋邊的草棚裏堆放好,才在聞聲端著瓢熱水出來迎接的女人嘮嗑下,緊步走進了屋子裏。


    他一邊喝著微燙的熱水,一邊打量著自己的陳設,思量著是否還要趕在再添置一些緊要的。


    不大的土坯牆泥灰地圍屋外間裏,頗為局促的堆了沒上漆的,桌案櫥櫃等幾件簡陋的家什,但成色都是比較新的,還帶著手藝粗糙留下的毛邊和粗搽兒。


    夯土爐灶邊上的粗煤球,壇子裝的鹹菜,梁上掛的蔓瓜、柿子、幹椒、蒜串,堆在牆角的幾個穀物袋子和外頭公用倉窖裏的豆薯,都讓人很有些安心的感覺。


    要是放在以前,一年到頭隻能辛辛苦苦從田天土裏刨食,好容易巴望著老天開眼,遇到正常年景,小心翼翼的伺弄著莊稼,得以多扒拉點糧食。


    卻又要一道道的交過各種皇糧賦稅,官府的層層支應,地方大戶、莊頭,鄉裏的攤派份子。最後,落到手裏的依舊是連糠帶麩緊巴巴的一點點,


    然後要指望著一年到頭都不生病,也沒有其他的意外,才能從牙縫裏省出一點點剩餘來,在年關的日子裏換上幾斤雜麵,讓全家人吃兩頓熱幹餅子。


    而為了這個目標,在平日裏就隻苦巴巴的煮一鍋清湯寡水的野菜粥對付了,男人是頂梁柱和主要勞力,得把稠的都撈走,而女人孩子就隻能刮鍋底的湯水殘渣騙肚子了。


    如果不小心有個頭疼腦熱的,又實在熬不過去,那就隻有想辦法向村裏的村正、裏長,保人之類的大戶舉債。


    然後在一年疊一年怎麽也算不清,怎麽也還不上的利滾利中,最終被奪走家傳的一點薄田,或是辛辛苦苦開出的貧瘠山地,乃至賣兒賣女,最終舉家都淪為別人私屬契奴、佃戶。


    那就隻能吃糠喝稀的用自己一輩子,乃至世世代代的子孫來償還著說不清的債與利了。那真是永無出頭之日的深深絕望與悲哀了。


    這還沒有算上那些,指到誰誰就破家的官派役使。遇到這種情況,就算是地方上的殷實人家和富戶,也少有不破產的,至於普通的貧家,那就隻有逃亡乞食的一條路可走了。


    現在,哪怕是那些擠在集體宿舍,掙工分的單幹戶,隻要夠勤快賣力就好,忙時吃幹,閑時喝稀,卻絕少有餓肚子之虞。


    而有家庭的安置戶,在集體田莊的份地上種出來的糧食,隻要經過交公的五成和集體一成,剩下的就是自己的。還可以輪流使用合作社裏現成的農具和耕牛,隻要很少的折舊代價和草料錢。


    而且在閑暇時間,大人小孩都有機會到公中幹點零碎活計,賺點實物貼補家用,順便將當日的飯食省下來。雖然酬勞很有限,但是積少成多也是一筆收入。


    而家裏的青壯,如果報名參加屯莊裏的站隊集訓,並且加入巡護隊的話,那還可以免去日常每月三天的公中勞動,以及農閑時的集體勞役征募。


    一年到頭如此應接不暇的忙碌操勞下來之後,效果也是頗為顯著的。


    因此,在大雪落下來之前,全家落下來的口份糧,除了留出日常果腹的豆薯之外,還能結餘出一百斤曬幹還沒脫殼的生麥和三十斤的幹豆子什麽的雜七雜八。


    因此,可以用來盤算著年關時的用途,比如扯幾尺結實耐磨的粗布,割兩斤肥膘,稱一些肝肺之類的便宜下水,或是整條鹹魚來,就可以過個相對寬裕的好年了。


    因此,作為李富貴這個外來壯年光棍,與當地帶著拖油瓶的年輕婦人,所組成典型淮東特色的新家庭,還是有所盼頭和指望的。


    但要說在淮東治下,不算那些軍爺和官人之外;平常日子過的最好的群體,還是屬於沿海各州下勞役營,捕撈隊裏和近岸貿易船上的那些老漁民,老船戶;


    雖然有海潮浪訊之風險,但在出海的日子裏,他們幾乎是天天無(魚)肉不歡,還有定額配給的燒酒喝(驅寒除濕)。


    其次是靠近海邊的鹽場、工地裏的那些編戶,雖然勞動艱苦繁重環境也惡劣了些,但直接可以拿工分換成鹽的他們,通過與地方上的以物易物,可以說是一年四季大部分時間裏,各種幹鮮海產變著花樣吃,


    然後才是那些內陸沿著數條大河支係分布的,各色勞役營轉型而來的官做工坊和公營農場、田莊。主要都是最早幾批進入淮東墾拓的“老”移民及其眷屬們所構成的。在緊張繁忙的集體勞作和出工活動中,至少可以保證鹹魚、鹽菜、大醬的佐食不斷頓,隔三差五還有大桶裝的“代肉”開開油葷。


    他們所在的場地加起來,也幾乎提供了來自大後方,近一半以上的糧食和農副產品產出。因此在日常需求上稍微省一下,很容易就有所積餘,然後通過供銷社外不定期的野市、小市,等小規模的互通有無,而達到有限水準的互利自足。


    而且,因為有水陸通埠之利,也是那些深入淮東的外來海商必經之地和中轉之所,因此在日用流通之上,有著天然近水樓台的優勢。因此附近很多頭腦靈活的人,都會做點小營生來改善生活。


    接下來的是,那些偏遠山區穀地內的大型工礦山場,和各大牧場、種植園裏的集體編戶,幹的是最辛苦的力氣活,但也是湯餅麥飯大蔥醬菜管夠管飽。


    因為遠離城邑而少了許多交通物流的便利,一切日用供給都隻能靠供銷社的定期流動大車和不定期拜訪的貨郎小販,但至少可以在這裏與家人團聚,而在勞作地附近自成一個個從被服漿洗、衛生清潔到瓜菜種植,生活配套性質的小規模聚居點體係。


    再者,則是靠近前沿各州,新安置地屯堡裏的招來人口或是來奔流民。經過了半年的甄別和檢疫之後。他們按照當初軍管體製下,依照男女老幼分營處置,必須遵守嚴格的出入作息和有限的日常活動範圍。


    隻有經過了長達三到五年的觀察和後續甄別,在日常表現出色安分守己的人,才會被賦予最基本的初級編戶資格,選入重體力活需求很大的工場礦山之類。


    雖然沒有年節假期也沒有工分和福利,但至少各種瓜豆雜糧可以吃個囫圇飽,有個雖然狹促無比,但是尚且可以遮風擋雨,保暖過冬的大間鋪位,作為臨時的容身之所。


    如此種種對比下來,


    處境最差的墊底位置,當然是那些尚且不算在地方在編戶口之中的山民,散戶之屬,他們隻有偶然售賣土產山貨換取一些日用的時候,才會出現在道路附近的市鎮城邑外,更多時候還是出於某種自生自滅的隱匿狀態。


    另外還有一些特殊的人群,則是各種各樣來曆的戰俘,前後大約有數萬人等,他們不算在正常的編列戶口中,自然也就沒有相應的待遇和保障。


    更多時候,則是被當做一種可持續利用的慢性消耗品而已。幹的也大多是一些需要不計代價趕工加急的活計,而保持了相當程度的死亡率。


    而李富貴,正好處於第三類人群中的下遊,雖然因此欠下需要數年償還的小額借貸,也算是某種安逸自得的類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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