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都官辦聯校附近的街道上,滿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一份鹹魚薯仔飯。。”


    趴座在一個靠窗位置的陳淵,也有氣無力的叫喊著。然後就小口輟著桌案上免費奉送的粗梗茶湯


    “來了.您慢用”


    直到一大碟子,一半蓋著炊熟的地瓜,一半覆蓋著煎成焦黃大塊帶魚的粗米飯,連同一碗飄著油花的海菜魚肚滋味湯,被遞了上來之後,在熱騰騰的食物香氣裏,他才稍稍恢複了活力和精神。


    掏出自己的兵牌拍在桌案上,又用一張代表兩斤穀子的軍票劃過帳後,他就迫不及待的大快朵頤起來。


    挑掉刺的鹹魚塊被筷頭掇碎,然後和爛熟的薯仔攪拌起來,粘著飯粒滾成一團團,在滋味湯的伴隨下輕快的送進肚子裏,讓他覺得饒是十分的妥帖和滿足。


    最近實在是太辛苦了,因為他需要在日常勤務和課堂上兩頭跑,私下得閑還要忙著籌措另一些事情。


    隨鵬舉哥哥來了益都任職之後,他也沒得閑多少,同樣也要承擔一些日常的勤雜事務,才能保證拿到相應的勤務津貼和在地補助。


    然後,在武備分校的課堂旁聽那頭,乃是鵬舉哥哥的要求,以及他自己的一點基本上進之心,同樣也不能有所鬆懈和卻怠。雖然不用參加考試,但是對比事後雋抄出來的卷子自測,至少不能落下中等的比評。


    而在私下裏,鵬舉哥哥交代的事情,也不能就此有所放鬆。


    畢竟,那個別號“方硬物”讀作“方不修”的軍中畫師方清溪,從他那兒預支的好處和便利,可不是那麽好應付過去的。


    因此,除了吃飯睡覺的日常,陳淵的時間幾乎是被事情擠得滿滿當當的,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或是一個人劈做三個人來用。


    雖然他有時候不免會抱怨一下,自己這位鵬舉哥哥,找誰不好會看上一個青樓裏的女娘,但抱怨歸抱怨,在私下裏他還是不折不扣的遵照著囑咐,依舊堅定忠實的為之奔走著。


    因為這畢竟是鵬舉哥哥的決定和選擇,他就隻能盡力去做,努力來完成好了。


    不過,他這次專門抽空來這條街上吃飯,卻是別的緣故和目的,更多是某種性的變相考察和預期觀瞻。


    因為這,是一家由軍屬經營的,專門售賣各色套飯和配菜,兼帶城去內送上門的飲食鋪子。


    因而,樓上樓下不足上百尺的小小堂麵裏,足足有十幾號腳不沾地的各色人手,在往來忙碌應承著,看起來幾乎沒有讓食客等候的閑暇。


    事實上,別說這片鋪子,就算是相鄰的產業,乃至附近的幾條街上,大小上百家各色酒樓茶肆生活日常的店鋪,都是由與軍中相關的眷屬為首人士,在其中經營著。


    在衛生和環境等要求上,自有一套相對統一的標準,其中的布局和行當,都是經過專門的規劃,也隻有與軍隊相關的人等,憑借告身證明,才可以申請的到。


    而且具體的要求且相對嚴格,比照模範居住區的標準,進行日常監管和定期抽查,違規一次隻是警告和記錄在案,兩次就要懲罰性勞役,而違規三次就是剝奪經營權收回一切,而另交給別人經營。


    盡管如此,對此趨之如騖的依舊大有人在,在定期放出經營的牌照上,總是僧多粥少的競爭局麵。


    因為,雖然日常管理和維持的成本被迫上去了,但是作為相應的經營業者,在地皮和房舍的使用租費上幾乎是象征性的低廉無比,隻是日常的物業管理費稍高;而且在具體的進貨和物流渠道上,卻是有著別人無法比擬的種種便利和優勢。


    因為他們可以直接從官辦的養殖場和工坊裏,獲得相對市麵上便宜許多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乃至雞鴨豬鵝魚鮮海貨的供應;然後由公中的運力,按照不同的距離計算和規劃之中,順帶統一配給到位。


    因此,這裏的東西素以物美價廉種類繁多,而幹淨整潔著稱。而且在這裏隻要有在役或是官人的身份,或是額外使用軍中發行的憑票,同樣也能相應的折扣和優惠,作為體製內人員的福利和待遇。


    因此,在這裏最為流行的,不是那些常見的錢帛,而是官方色彩濃重的米、麵、布、油、鹽、酒、醬等各種事物憑票。甚至,還因此形成某種意義上,小規模的私下兌換市場和半公開的匯率通告。


    想要從中囤積居奇謀其暴力發大財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隻要勤勤懇懇的做事和踏踏實實的經營,努力鑽研手藝和花式創新,滿足日常的生計糊口,乃至置辦下一筆身家,卻是不成什麽問題的。


    同樣,因為食材用料和價格上的優勢,這裏也同樣深受地方上百姓和當地居民的喜愛和向往。然後,他們也會籍著這個勢頭,在街麵上擺攤設點做點小生意什麽的,哪怕不買讓人逛逛飽個眼福也好。


    因未這裏風氣環境很好,也沒有什麽不長眼的人,敢在這裏作奸犯科生釁滋事,這些街市背後的關聯和幹係,卻是那些城狐灶鼠們所惹不起的。


    因此,無論是否正常的飯點和經營時段,這裏的大多數時間裏總是門庭若市人流湧動的。


    而事實上,放在淮東治下的每一處州城,或是地方的望要大邑之中,都會專門給劃出這麽一片或大或小的,名為“擁軍步行街”的示範性街區,作為當地軍屬的營生之便。


    畢竟,作為官方掌握的城區土地和物業,看起來雖然價值不少,直接售賣的話,卻是罕有高端的賣方和足夠的市場;但如果稍作修繕和開發起來,作為鼓勵商業活動的用途,卻是可以安置和分流不少軍隊眷屬的。


    正所謂亂世治平的關鍵和訣竅之一,就是不能夠讓太多人閑著無所事事。哪怕是毫無意義的重複勞動,也比讓人有空餓著肚子胡思亂想,或是遊手好閑的到處流浪遊蕩的好。


    現今的鵬舉兄,已經是僅次於一營主官的級別,然然也有相應的優待和配額。


    因此,為了大量用錢需要上的開源節流,早年有過攤販經營經驗又是得力可靠鄉黨的陳淵,就自告奮勇的成了前期調查和準備的唯一人選了。


    雖然鵬舉哥哥早已經不在乎此事了,但是經過了“老老王”事件之後,陳淵還是想努力做些什麽,才能有所補救自己的愧欠心思。


    .......


    江寧行在,監國獨處的私密小書房,再次變得一片狼藉。


    “此輩爾敢。。”


    “真是死不足惜。。”


    這一刻滿眼通紅的監國,隻覺得額頭上有東西,在突突跳動著,卻不知道這股子邪火,該往哪裏發落出去。


    “利令智昏已經到了不擇手段了麽。。”


    四海衛對鈔變調查的結果,除了有限發行的軍鈔,被調任到地方的官員,勾結來自嶺外的豪門大戶,濫用在地方上作為巧取豪奪手段,而激起民變的種種老調重彈之外


    卻又在戰地之中,被意外挖掘出新的幕後來:


    四海衛在軍前的密探,無意間在鎮壓和平定了饒州的要衝——樂平縣內的亂軍之後,卻也在發現了一個重大的線索。


    他們在樂平縣的當地錢號廢墟裏,找到了一處還沒有被來得及燒毀的地下暗室,裏麵全是各種大額的軍鈔,粗估所值足足有七十萬緡。


    然後,由此追索下去發現的東西,就讓人不免有些觸目驚心而駭然失色了。


    卻是在國朝誓師北伐而傳定江南之後之後,國朝之中居然已經有人,開始大量私造軍鈔和各色國債,然後大量混雜在官方渠道中,流通與江南諸道套現,以牟取相應的暴利。


    這些編號外的軍鈔,光是饒州一地沒有被用出去的部分,就已經是數量極為可觀了,那其他發生鈔變地方的數量,就已經可想而知了


    更糟糕的是,這些偽造的軍鈔,不是所謂粗製濫造到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的普通仿製品,而是出了鈔紙的用料之外,其他都與官定的染料和用色,版式和花紋都幾乎纖毫不差的精致成品。


    最初四海衛的人並沒有意識到問題,隻是將其當做國朝的財產而暗中封存起來,然後在具體查對的時候,與隨身的一疊樣品,居然出現了反複重號。


    本以為是偶然的謬誤,但是繼續查對下去就不免嚇出一身冷汗來。然後,根據暗室中殘存的往來憑據,前往相應的數地秘密行事,卻又繼續查獲出或多或少,與賬麵上嚴重不相稱的軍鈔數量來。


    這樣問題和麻煩就大了,地方上的負責人不敢托大,趕忙通過加急的渠道轉呈上來。而開始動用和調集更多四海衛的人手,投入到這樁天大的巨案之中。


    既然已經有如此大量的軍鈔濫發與地方,雖有地方戰亂動蕩的影響和幹擾,但還是不可避免的被查出,越來越多的蛛絲馬跡來,


    不但那些已經被殺,或是被奪職論罪的外放地方官員,已經確認不少直接或是間接牽扯其中;就連曾經掌管一道要務的少數方鎮大員,也難以獨善其身了。


    甚至可能連監國身邊的某人或是某些人,都有所多少牽連其中,而成了對外泄露消息,對內暗中遮掩的直接或是間接幫凶。


    最終,某些線索匯集起來,還間接指向了國朝之中,朝堂之上個別重量級大佬、軍中元宿的存在。


    起碼,負責管領印製和發行相應鈔類和債券的司農寺,及其直接負責的鈔局、鑄印司,在具體版式和顏料的流出上,絕對是難辭其咎的。


    而如此大量的數目,要通過軍中的背景過手流到地方上,同樣也需要大本營協調下,後方各級軍輸後勤體係的協同與配合,才能保持足夠的沉默和緘口。


    要知道,這軍鈔的原本目的,就是一種便於軍中攜行的權宜手段,讓出征在外的部伍用這些軍鈔,沿途現地調達所需之用,然後事後有國朝統一作價贖回的臨時之策。


    但還有一個讓人不願意去想的更糟糕可能性是,這批被濫發的偽造軍鈔,其實是出自官方手筆,而卻在賬麵上被勾銷,而納入私人之手大謀其利,這個結果就太嚴重了,很可能是度支宰相、諸司使以下的,整個國朝財計係統的大動蕩了。


    在接下來,四海衛又找出了更多的疑點,


    他們甚至有人覺得,這些起來作亂的所謂江南鈔變之中,也不乏一些可疑之處,比如,籍著對方民變起事作亂的由頭,將這些數目巨大偽造軍鈔所留下的行跡和線索,給徹底打亂和毀掉的,某種可能性和陰謀論的猜測。


    然而,那些被起獲的假鈔在運送路上,不同程度的遭遇亂軍,或是被嘩變的地方部隊,突然起意哄搶而幾乎散失大半。隨後相應前往其他地方繼續追查的人,也在地方上紛紛發生了意外,而從此音訊斷絕。


    這不由不讓監國,有些擔憂起更深遠的東西來,這各路正在平叛的國朝軍隊中,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可能會被牽扯到其中。


    或許,目前也隻有那些最晚調來的海外客軍,以及一些北伐退下來的部隊,因為缺乏牽扯的時間和機會,尚可以信任一二之外,其他的地方部隊,都不免要打上個折扣了。


    要是在正常情況下,獲得如此之多的把柄和罪證的他,根本不介意藉此發起新一輪的朝爭與大清洗,好為自己鋪平是政治中的額最後一點妨礙。


    但是現在的局麵下,卻是有些投鼠忌器了。他畢竟隻是監國,還沒有直接接掌和統領幕府的名分,還要顧慮已經退養中的大相國的立場和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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