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梅苑裏已經是天色泛白,


    我的扈從們,正在整理賜下的旗、杖、傘、轎、牌、鑼等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準備出門的儀仗。


    而我正坐在梅樹下,喝著三枚舀給我的魚粥,吃著金陵風味的千層卷和鴨片酥。


    “昨夜裏的動靜不小。。”


    負責打探消息的謝明弦,對我如是道


    “據說是莫愁湖上的淑玉舫,走失了一名嬌客。。”


    “而四下搜索的,除了附近的各家船主外,則還有淮安侯和江西行司的人。。”


    “如今,已經找到了岸上去了。。”


    “還請出了江寧府的衙差協力呢。。”


    我搖了搖頭,看起來我撈回來的這隻水鬼,還真隱情不少啊,除了基本的顏值外,希望還能夠挖掘出足夠的價值來。


    在場的船工,事後已經被我的人扣了下來,至少還可以隔斷消息一段時間。當然,我是絕對不會承認,因為對方顏值不錯而臨時見色起意,如果能夠因此失憶,就更妙了之類的理由。


    “那人還沒有醒來麽。。”


    隨即我又對三枚道,她微微搖搖頭。


    “那就給看好了,等醒了馬上告訴我。。”


    所幸的是,我身邊就有同行的醫官,最擅長的是傷創處理,就出去抓藥的功夫都省了。對方的傷勢看似嚇人,其實不致命,關鍵是嚴重脫水和力竭導致的身體衰弱。


    隻是對於後續的浸水感染和並發燒熱,就有些無能為力了,因此目前猶在昏迷不醒中。


    想到這裏,我又有些懷念相約而走的李十娘了,她可是好幾年都沒有消息和回歸的跡象,要知道我這些年已經逐漸聲名在外,就算再東海三藩之類的地方,也不至於孤陋寡聞了。


    難道是遭遇了什麽意外和變故,或是幹脆黃鶴一去不複回,放了我的鴿子麽。想到我不由有些煩惱的,開始重新伸手摸到近在咫尺的三枚身上,嗯,容我先吃點豆腐壓壓驚。


    淡淡麥色的肌膚,緊繃而瑩實,相比小女孩兒的嬌嫩水滑卻又是另一種風味,讓人有些流連忘返而越發把持不住了。


    隻是晨間的美好時光,沒能持續多久,來自行在的內使就已經上門了。


    按照之前監國臨時追加的要求,我今天需要前往紫金山下的西山大營,查看正在重新編練中的禦營諸軍,並且有所評估和確認。


    我的一行人等,披掛整齊騎馬走出東南門之後,就可以隱約看見森密蒼翠的紫金山巒。要知道,這裏也曾經是我昔日的駐地和戰場之一,因此,一路下來,看著沿途熟悉或陌生的風物,而很有些唏噓異常的感覺。


    隻是慢慢走近後才發現,我部原來駐紮的地方,早已經被就地擴建了無數倍,而囊括了整個紫金山的北麓山腳,各種哨樓和望台,更是緣山梯次而上,讓人覺得很有規劃和層次感。


    看起來頗為嶄新的漫長壕溝、拒馬,營牆的背後,各色旗幟招展而刁鬥森嚴,巡遊的馬軍和步隊的身影,一波波的遊曳在營牆外,再加上隱隱約約正在操行的甲胄反光,自有一股子久經沙場而陣容森森的味道。


    這時營中也發現了我們一行的儀仗,而吹響了號角,大開營門舉著連片旗幟的出來迎接。我也在專人的引路下,下馬走上前去,


    為首數名頂盔貫甲的將領中,前踏白軍統製徐慶,赫然領頭在前。


    “禦營後統徐慶,見過羅製鎮。。”


    見到我後他不由抱胸握拳領頭大聲叫道。


    “歡迎製鎮前來巡校禦營將士。。”


    “老徐你有何須如此見外呢。。”


    我也進步上前攔住了他更多的禮數。


    “好歹也是多次並肩作戰,驅馳殺敵的交情不是。。”


    “直接叫我有德好了。。”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看起來他依舊是豪爽異常,又不失熱忱與我並行我大聲說著話。


    “偌久未見,更甚以往了。。”


    “武牢一別,本以為再難相見了。。”


    “卻未想你可比我走的更遠,居然在北邊闖出一片天地來。。”


    我們兩廂匯合著一邊寒暄敘舊,一邊前呼後擁的向裏走去。接下來,他替我介紹留在營中的各色人等,以及沿途的防要布設,然後引我穿過了重重營區徑直來到一個相當開闊大校場內的高台上。


    另一批留營的將領,已經在這裏久候多時了。其中比較麵熟的,亦有新軍右廂統將黃鉄夫等人,紛紛點頭招呼不一。


    而比較令人意外的是,在這裏我居然見到了麾下第九正將種師中的兄長,原殿前左軍校節都指揮種師道,如今的禦營中軍統製,排名僅位列我之下。也是如今紫金山大營裏,負責火器化編練的現任主官。


    身穿一領紫袍倪俊鎖子甲,相比種師中在外貌有些近似,而更加老成肅容威嚴一些。不過,對我就沒有那麽熱切了,隻是例行公事的交談幾句,就迫不及待的進入正題了。


    因為事先打過招呼,因此在鼓號聲中,一波波頂盔貫甲持兵執刃的軍士,如流水一般的開進大校場內,開始對著高台一一施禮,然後分列隊形齊聲喊號開始會操和對練起來。


    先是禦營前軍的馬隊突戰逐馳,然後是禦營後軍的步隊掩進的遠射近戰..。最大的變化和改進,就是大量使用了現有的製式投射火器,作為先發壓製和進擊協同。


    高潮部分是馬步射的日常協同對抗和混戰操演,隨著鼓號變陣輾轉起來,依然能夠保持絕大部分的次序井然。無論模擬波次攻戰,還是層替守禦之間,整齊森然而陣列梯進,不愧是戰場撤下來再編的,各種老牌勁旅和新銳之師。


    當然了,這些都是開胃菜和熱身。


    其中壓軸的也是我需要重點關注的,則是來自禦營中軍,分做十五個團的銃戰操行隊列,他們人人身著鑲皮輕甲而背負火銃,看起來還中規中矩的想那麽回事,此外還有若幹個炮隊跟隨。


    隻是,操習起來之後,很快就讓我看出明顯卯端來:


    首先他們裝備的火銃老化和落伍,大都還是彎柄短托八棱長管的老舊式樣,看起來粗苯沉重的無法久持在手上,需要帶著一隻叉架來做支撐射擊,而擊發的方式也是靠蛇形曲柄帶動的火繩居多,這樣遇到雨天的戰鬥力就不好說了。


    其中隻有少部分將士的火銃,配上了簧輪燧石和較細銃身,卻不是集中起來使用,或是作為單獨精確打擊的小編製,而是作為某種身份象征分散配給中下級軍官。


    就配備水平來說,大抵比我原本的輔軍大隊稍好一些,起碼在團隊內的製式是基本統一的,而且火銃比例達到了六成以上。就算是剩下的輔卒,還有喇叭銃和手炮什麽的雜色配給。


    至於具體的戰術演示,則還帶著濃重的傳統弓弩手的操行戰法痕跡,雖然有基本的線列展開,基本是不用怎麽瞄準,而是在隊官的催促叫喚聲中,高低不起的疊加在一起,一聲齊放就是了,甚至連事先具體估算距離,和拋射彈道的觀瞄手段都沒有,就這麽參差不齊的打出去。


    而且火藥雖然是精煉過的配比,但也沒有經過濕化顆粒處理,明顯燃燒起來不怎麽充分和均勻,還是放在一個竹筒一樣的容具裏,用卷勺一樣的工具,手工稱量裝填的。


    無論是火繩還是遂發的槍機後膛,密閉性也不怎麽樣。因此,射擊起來一時間煙塵滾滾,也煞是壯觀,隻是打出一輪後前後就伸手不能見人,在準頭和密度上更是誤差浮動甚大,甚至還有零星打不響的,或是嘍火自傷的。


    與我心目中的火器部隊比起來,也就是形似神不似的具備個基本樣子,內裏本質核心方麵更是明顯相去甚遠了。


    嚴格說起來,就是我噠清承平日久後的綠營軍標準,與同時代約翰牛的高帽龍蝦兵的代差。就不知道近戰肉搏的能力,又當會有如何的表現了。


    隻是這一次,他們就沒能滿足我的願望了。


    如此一番操練下來,底下的將士固然是滿身汗水,而被煙熏火燎的麵孔汙漬斑駁,但是台上的軍將們,多少還是隱隱有所得色的。


    作為某種就地互動和現身說法,在徐慶的建議和力邀之下,我也讓我的親衛團挑選出老手來,拿著事先準備好的三眼銃、短銃、喇叭銃等雜色火器下場。


    陸續表演了一番多重火器切換,一刻發彈數十而技驚全場的速射技巧。又比如,用數隻長銃,表演了五十步擊靶全上的精準本事。


    這場淪為我親衛隊專屬風頭的收場表演,多少也讓一眾軍將有所觸動和若有所思,當然也有臉色不那麽好的,畢竟作為軍伍中人,那點風頭竟勝的小心思還是有的。


    然後對於目前的操行結果,我也當場表示了某種有限的讚同和欣賞,不愧是國朝老於行伍的勁旅雲雲。這讓剩下的人人臉色多少又好看了一些。


    對於我明顯屬於和稀泥之說,雖然還有人不算滿意或是欲言又止,但總算被人給及時拉住,因此,也沒有愣頭青跳出來質疑,或是順杆子往上爬,提出節外生枝的要求什麽的,送臉上門讓我仗著身份和權勢,乘機拿幹貨發作一番的場麵。


    然後作為緩頰和真心奉勸,我又稍稍指出和強調,他們在裝備上的混亂與不足,明顯在後勤與整備上被拖了後腿的事實,然後見好就收。至於在給監國回稟的口徑上,亦是如此,隻是在現有基礎上,又有所進一步詳解和分析。


    我當然不便越主代庖,在這些禦營軍具體的戰術和訓練,乃至乃至秉持軍事理念和發展前景,這種明顯會得罪人的事情上指手畫腳。


    也完全沒有這個必要,無論是出自公心還是私人立場而論,有時候繼續保持適當的戰鬥力代差,才能突出我和所屬部隊獨一無二的優勢和不可替代性。


    我又不是聖人,也沒有為改變和提高整個國朝總體戰鬥力,和掀起跨時代軍事改革,不惜此身而充當吃力不討好而害人害己的,革新求變先行者乃至殉道者的無聊情節。


    我隻是個想割據一方權以經營自保,然後伺機而起的穿越者,兼才量有限的野心家而已。因此在具體問題上,肯定相當中允而一針見血的用心,要又有所保留的籍此有效的掩護、誤導和隱瞞,我部隊真正戰鬥力的主要來源和基礎要素。


    盡管如此,但是在具體裝備質量上,還是可以找出不少問題和毛病來,以銃戰老手和專家的身份和角色,做出相應的指導和糾正的。比如統一製式的好處,後勤補給上的簡化,等等見效明顯而迅速,但是需要長期堅持才能有所成果的輔助手段。


    他們改不改正是另一回事,起碼從名麵上可以直接看得出來,對於這些禦營將士是相對有利的,也是可以落下實打實的人情。


    還多少能夠籍此敲打和惡心一把,國朝軍工那些抱殘守缺,頑固不化的傳統勢力,順便演示和私下推銷一下三眼銃之類,我本家已經批量生產的一些低端火器產品,又以個人贈禮的名義給那些正副統製、統領、統將們,分送十幾隻手銃,也算是某種開源上的突破和嚐試。


    畢竟,讓朝廷拿出錢來采購裝備或許不是意見容易的事情。有時候對於軍中將士有利的東西,卻未必對朝堂諸公的利益和立場有利的。


    君不見,古往今來被各種名目的朝堂、國會和議會,給用預算不足之類的軟刀子幹掉的將領和軍隊,以及其他諸如航母、核彈之類國之重器,可以比起參加世界大戰的損失,還要更厲害的多。


    但要是能夠實打實的提高和增強,親信部曲戰鬥力的話,相信還是有人願意從私囊裏掏錢出來,為此置辦上一批的,這畢竟關係到上了戰場之後切身的利害。


    這樣的話,本軍淘汰一些翻新的老舊產品,就有了明顯的出路了。事實上,最先有所反應的,卻不是與我關係最熟,同樣也在並肩作戰中,見識過厲害的徐慶所部。


    而是來自,另一隻層在我麾下協力過的部隊。如今的禦營軍中兼唯一的馬軍,前軍統製官黃鐵夫的所部,他直接找上我口頭相約,一口氣就對我采買了八百隻短銃、外加改裝手炮和三眼銃兩千五百件。


    卻是格外看中了三眼銃之類的槌棒造型,既能在鞍具上敲打三連擊發,又作為馬戰克敵破甲重器的具體效用。而他給出的卻是正裝火銃的價格。


    這讓我心情大悅之餘,又按照友情優惠價,建議他可以在三眼銃口邊上,定製上尖銳的菱角、橫刺什麽的,以提高破甲和殺傷效果。


    緊接著才是後軍統製徐慶,派來了他的親軍都頭徐元朗,於私下表示能夠采買“精準而昂貴的”長銃五十支,雙發的手銃和散發喇叭銃各八百件,以武裝他直屬的橫浪都與蹈火營,一切價格從優。


    然後是依照監國的要求,從中禦營各軍中挑選約五百名將校,赴北地實戰參習的具體名單敲定和甄選,我也參詳名單的過程中,發現了好幾個疑似有所潛力的人選。比如某個叫湯懷的俾將,又比如一個叫酈瓊的家夥.。


    我的第一反應是,這真是tm巧合啊,另一個時空的淮西軍變,難道在這個時空會變成我治下的淮東版。不過,他目前也就是個小小隊將而已。


    此外種師道雖然一副公事公辦,不見疏離也未刻意親近的基本態度,但是他的三子種溪,卻出不避嫌的現在名錄中,多少也表明了某種態度。


    這麽一番滿錄下來,我就在紫金山大營裏呆了好幾天,白天檢視各部諸營,晚上就接受幾個統製官的輪流招待,兼帶認識和介紹各自的部屬。


    其中既然已經有了利益牽扯和所求,那就自然變得親近熱切了許多,除了女伎不能入營外,其他飲宴酒食都是尤為用心的,天天換著花樣不重複。


    直到有留守親兵入營給我傳話,住所裏出了點事情,這才重新走出來。


    注:乃是曆史上的紹興七年(1137年)八月八日,南宋軍隊原隸屬劉光世所部的統製官酈瓊、王世忠、靳賽等發動叛亂,殺死監軍官呂祉等人,帶領全軍四萬餘人,並裹脅百姓十餘萬投降金人傀儡偽齊劉豫,史稱“淮西兵變”。


    兵變的後果十分嚴重,不僅在當時使南宋對金人和偽齊的軍事前沿的江淮重地,突然處於防衛空虛的狀態,而且錯失了一次收複失地的良機,成為後來南宋對金人戰略變化的一個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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