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府,下城,中街之上。


    “怎麽,怎麽敢。。”


    滿地惡臭之中,世子卻是站在車上氣的渾身發抖,雖然可能濺到他的汙穢,都被那些奮不顧身的親從和扈衛,給拚命擋住了。


    但是他朱犛青傘的銀珞車駕,連同精心挑選出來的四乘純色馭馬上,卻是不可避免沾染上飛濺的惡臭與汙漬。


    雖然,他的左右謀臣都預想過對方被逼急了,可能狗急跳牆的對策和舉措,但都顯然想不到會不顧身份的,對他這個世子之尊用上如此的下作手段。


    結果就毫無準備的被這些衝天而降的紙包糞彈,給打了個措手不及。饒是這些侍衛和扈從,是如何的驍勇無畏,又是如何的經驗老道,在這種無差別打擊之下,卻也難得幸免。


    在遭遇了這種事情之後,不管事後如何的結果,從這一刻開始,他這個世子已經變成了街頭巷尾某種笑料和經久不衰的話題了。


    還就就是進退兩難的當場抉擇,究竟是就此轉頭回家,留下受挫而退的風評和名聲,還是就這麽狼狽不堪的,繼續打腫臉充胖子,繼續找上門去計較。


    “是否回府換過衣物再來。。”


    隨行的內侍,戰戰兢兢的低聲請示道


    這句話,就像是犯在了他的痛處一般,頓時飛出一腳,揣在對方的心口上,頓時將那名內侍猛踢的翻過下去,卻是倒在汙穢與惡臭之中,再也不動彈了。


    他再次看了一眼,哀鴻遍野臭氣熏天的人群,各種大呼小叫的咒罵聲。卻已經不複當初的氣勢與洶湧了。


    在此不由帶著某種惱羞成怒和清騎虎難下的情緒,升起一股子決然和狠勁,


    “曉諭左右,繼續前行。。”


    說話間,他親自走下珞車,而牽過一匹親事的坐騎,騎乘著繼續向前。


    突然前方開道的輕騎再度頓足,隨即他看見數人站在街道正中,領頭那人高聲道


    “武德司親事慕容武,拜見世子。。”


    “你算什麽東西,也敢來阻擋我麽。。”


    澄海世子怒道


    “滾開。。”


    “當然不敢。。”


    慕容武恭聲應道


    “隻是向請問一聲,此間之事可有小人盡力之處。。“


    “那就給我大索四周,務必親手捉拿住那些賊子”


    世子怒道,雖然他知道,既然敢做出這種勾當之後,那些人早就逃遁一空了


    “那還請世子並貴屬稍稍移趾。。詢問一二”


    滿臉恭順的慕容武繼續道,卻聽的啪的一聲,卻是當麵被重重抽了一鞭,頓時在慕容武的側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起一條殷紅的血腫


    “你也配.”


    手中擎鞭的世子,居高臨下的冷笑了起來。


    慕容武的出現,雖然不知道是誰人的授意,但反倒是愈加堅定了了繼續走下去的決心。


    在他的帶動下,那些慌亂四散的人群,也重新匯聚栽了他的身後,隻是已經換了許多麵孔而已。


    經過了這場意外之後,他已經迫不及待的要看到對方,在知道自己一夜之間,變成罪臣眷屬而舉家喪亂,各種告求的情形。


    然而沒走出多遠,世子的車駕再次遇到一隊人馬,領頭的軍將躬身行禮道


    “下城防軍都虞侯寧肅關,見過世子。。”


    他這一次卻沒有下手鞭笞驅趕,而是不由眯起了眼睛,冷聲道


    “你也敢來妨礙餘的麽。。”


    “自然不敢,隻是聽聞街中有變,特來防護周全而已。。”


    這位寧都虞侯正色道。


    “那就給我跟上好了。。”


    世子愈加冷笑起來,用腳趾去想也知道這位又是誰人派出來的。他也愈加確定了,對方已經是黔驢技巧的判斷,


    馬蹄蹋蹋聲中,不多久柳泉街已然在望,綠柳成蔭的大街上卻是人跡全無,無數道躲在門板與窗扉之後的目光,正在心情複雜的打量和觀望著,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


    而正主兒的府邸,已經是大門緊閉而人聲絕跡。世子隻是偏了偏頭,頓時有人上去大力叩門。


    “澄海公家蒞臨,宅中各人速出親迎。。”


    他們如此往複高喊著。


    “我家可不歡迎這種不請自來的惡客。。”


    門內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道


    “哪來的給我滾回哪兒去。。”


    “目無尊卑的混賬東西,”


    世子也似動了怒一般驅馬上前


    “你可知你在和誰人說話.”


    “少不得餘要替你家.管教一番。。”


    這時,突然牆頭上冷不防飛出一箭,射在世子胯下的座鞍上,頓然刺的那匹坐騎,猛然吃疼的仰蹄前立,頓然將猝不及防的世子,給掀翻在地。


    左右頓時一片大驚失色而手忙腳亂起來。


    “保護世子。。”


    “捉拿刺客。。”


    “上前砸開門戶。。”


    “把這些無禮犯上之徒都給我拿下,,”


    在一片大呼小叫鼓噪聲聲中,已經有心急的扈衛上前,用刀斧鑿砸起大門來。


    “世子還請您體麵些。。”


    這時,那位寧都虞侯也帶著防軍高聲勸阻,卻被其餘的侍衛擋在了外圍。


    “廣府至今未聞有公家,親自攻打藩臣宅邸的。。”


    “破門進去,拿下這些狗賊


    夾雜在人群中的陳子錕,也再次心情激動的高喊著,終於給趕上了,不枉他忍辱負重到現在。


    突然一片嘈雜的人群中,擠出一個滿頭都是油汗的內侍,他急匆匆的跑到被攙扶起來世子前低聲道


    “府上還請您趕快回去。。”


    “大府突然下旨召見公上了。。”


    最後一個重磅消息,頓時打亂了他最後一點堅持和憑據。


    ....。。


    淮南道,泰州境內的原野上,


    作為塞外藩軍戰奴之一的普速完,正騎乘著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馬,在兩軍陣前徘徊著,引誘著對陣的南軍紛紛放箭,好為後方的本陣人馬,試探和製造出某種破敵的契機。


    他原本是單於府下仆固藩的一名附庸族子,但是因為對本藩的貴女蕭紇真示愛,並意圖鼓動對方在婚前私奔,而差點被對方的父兄們給活活打死,


    盡管如此,他還是因為卑賤之身冒犯貴人的罪名,失去過往的身份和財產,因此成為一名軍前贖罪的戰奴,就成了他餘生的唯一價值。


    在對陣飛出來一波又一波的箭雨之下,


    和他一般的陣前戰奴,已經有人因為疲累和遲鈍,或是反應不及的疏失,或是運氣不好的,紛紛被射倒射翻在南軍的弩陣之下。


    隻有普速完,還能屢屢有驚無險的,繼續馳走在兩軍交鋒的前線之中,每次都能險死還生下來,而隻留下一些刀箭搽傷和摔滾的瘀痕而已。


    因此,他覺得自己在失去所追求的目標和對象之後,卻又被冥冥之中的長生天有所眷顧,


    因此,就算是那些得過特別的授意,而專把他派往最危險之地的頭領們,也不得不要咒罵上一聲,真是好運的狗崽子。


    但起碼作為隨軍南下的戰奴,在沒有被徹底消耗在戰場上之前,還是有一口半饑不飽的吃食,


    至於那些本地搜掠來的人口,那就隻能當作短期內承當繁重勞役的消耗品,被肆意驅使和淩虐了。


    而在普速完的心中,始終有一個執著而揮之不去的想念,就是活著回到塞外,親口問一下,已經嫁作人婦的蕭紇真,


    身後響起的角號聲,打斷了他在戰場中的思緒,他們這些炮灰佯動的時間終於結束了,隨著遮天蔽日的揚塵喧起,塞外藩軍的本陣,就像是冬眠初醒的巨獸一般,蠕動著變作了數條衝陣的長龍。


    事實上,既然是塞外諸侯直屬的藩軍作戰,自然不可能似做胡馬兒一般居遊不定,缺少章法和次序。


    雖然他們一貫被譏笑為塞外野人,北塞胡蠻,但是單論起這些在裝備訓練上,與中原同出一源,又相互角逐征戰的諸侯藩軍,特別是一些經年日久的大藩來說,相應的軍事經驗素養與臨陣機變的手段,卻是一點兒都不比久經戰亂的中原軍鎮更差多少。


    他們同樣有相對周密的陣前規劃與綢繆,


    比若每戰必先登高眺遠,必先審地勢和察敵情偽,待得專窺得敵方的破綻與散亂處,頓然驅使正好以暇的騎隊,飛馳輕突敵陣。


    而普速完之流的戰奴和散馬,就是他們投石問路的試子。


    若是首衝就能動搖其陣腳,則不論敵陣眾寡直接長驅直入,以擴大戰果攪散敵對軍勢。而無論與之對陣的兵力多寡,往往很難在這種一鼓作氣的重點突破下,繼續保持陣形和士氣。。


    而若是初次突擊無果,無法衝動敵陣,則衝鋒過的首隊在一定損傷和纏鬥之後,就會主動控馬變陣,斜向交錯橫掠過兩翼,首隊與敵脫離接觸和近戰之後,緊隨的次隊再予衝擊。次隊再不能衝動而入,則後隊繼續如此往複炮製之。


    正如一波波如無止盡的海浪一般,輪替衝陣破敵,一不小心失去先手,就隻能任由他們牽動著反複攻打而被動抵禦,逐漸落入下風。


    與此同時,除了正麵牽製和衝擊的人馬外,他們還會布置剩餘的兵力,迂回到敵陣的側翼與後方位置,完成某種包抄四合的姿態,待到中樞號令,則一鼓作氣四方八麵響應齊力,令敵顧此失彼而應接不暇,遂至潰散不可收拾。


    而在另一種情況下,比如突然遭遇的戰鬥,他們還會盡可能的利用機動力上優勢,輕騎迂回機動到上風、居高等合適的位置,而下馬擺出步戰的姿態,步射擾亂敵陣,一旦被射的陣腳鬆動,餘下的騎兵則乘隙突入。


    若是遇敵方堅陣如壁,百誘不出,則會想辦法聚集驅敢牛畜或重鞭生馬,以牛畜生馬先衝亂撞而攪散敵勢,騎兵緊隨掩殺而入,而敵陣鮮有不敗亂者。


    若是敵方對應及時有素,以具列槍槊刀戟等長兵外列,以拒馬絕其奔騎突陣的機會,則用飛騎環走,時發一矢,使敵不得不對應的奔走勞動,而日益疲乏。


    相持既久,必然缺絕食薪水,不容不動起來反擊,則進兵相逼。而被牽動起來的敵陣,就意味著更多襲擾的機會,待其疲困,然後衝入;


    若是遭遇之敵兵勢相對寡弱,他們還會玩疑兵威嚇之計,先以土撒,後以木拖,使塵衝天地,做出衝陣甚眾的姿態來,而心理素質和士氣稍差一些的部伍,往往就此自潰;就算沒有馬上發生潰亂也是驚懼頻生,而稍衝就破。


    或是他們還會驅降俘為先衝,亂敵陣腳,再乘敵力竭,擊以精銳;或是稍稍交戰之後,就佯敗北而走,詭棄輜重而故擲黃白財貨,敵或以為是乘敗逐北不止,然後伏騎中衝,半截而擊往往全沒之。


    事實上,就是屏障這些豐富多樣的戰術組合,這些塞外藩軍以胡馬部眾為前驅,輕易在一路南下的野戰和拔壘中,無數次擊敗擊潰那些沿途的守備部隊與駐屯軍馬。


    而令他們各種聞風喪膽而避戰不出,多數時候亦隻能退縮困守在堅城固壘裏不敢迎戰,任由這些胡馬和藩軍,縱情肆虐飽掠四野,而滿載興盡得歸。


    也有按耐不住,被誘伏而出的冒進之輩,然後就是各種圍點打援,然後追趕潰兵為前驅,進入強攻奪城的階段了,


    在此期間,唯一能夠對他們構成妨礙和阻撓的,也就是那隻配備了大量火器而陣容森嚴的“滿萬不可敵”了。


    因為,無論是胡馬或是藩軍所依仗的騎乘馳射,在對方嚴正以待的槍炮齊擊之下,就算是再訓練有素的戰馬坐騎,也很難繼續保持嚴整與次序,自然也無法繼續發揮他們擅長的攻勢與衝陣手段了。


    不過天下這麽大,盡管有的是盡情馳騁的空間與財貨人口,又何苦與這些勁敵的硬碰硬不是?。趨利避害撿軟柿子的道理,誰都知道。


    ..


    青州,益都城裏,


    “南下的那些胡馬子,已經出現了回程北歸的跡象?。。”


    我有些驚訝的消化著,從新軍後鋒失散的殘部,劉光世那裏得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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