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一組姍姍來遲的消息,在廣府的諸市裏,如冰山崩海一般的造成了巨大的衝擊。


    “海外各洲的船團為什麽延誤了。”


    “因為被就地征調了,”


    “國朝自外州開始,大舉征調船隻,”


    “用以運送來自兩海道的駐屯軍,大舉航行北上,”


    這個征兆意味著什麽,對於這些依靠這場戰爭背景,而經營經營布局的人們來說,不言而喻了。


    因此,在萬商雲集,財貨嵬聚的廣府左城,隨著有些倉促的收市鍾聲響起。


    無數人失魂落魄,如喪考妣的從寶泉街裏走了出來,卻是拒絕了那些湊上來的車夫招攬,像是行屍走肉一般的走著走著,突然噗通一聲,就跳進了河裏,可惜的是城區內的河巷委實過淺,很快就被旁人大呼小叫的發現撈了起來。


    然後就這麽滿身汙泥,頂著水草坐在地上,語無倫次的嚎啕大哭起來。


    “沒了”


    “什麽都沒有。。”


    “一切都被壓出去借債了。。”


    “如今剮了我,也還不上了。。”


    “此生還有何趣啊。。”


    而他,隻是寶泉街逃難一般奔逃出來的人群,一個小小的縮影而已。


    他們最的共同特點,就是在一片利好的消息下乘勝追進,砸鍋賣鐵的以高位抄下大筆,最近幾期的軍債和戰地募集金,然後隨著某種戰事不利的噩耗傳來,頓時就砸在了手裏,便做了無人問津的廢鈔了。


    因為這些炒作的項目,幾乎都是拿北地所獲得現有權益和預期的歲入,作為擔保基礎的。因此霎那間就是哀鴻遍野,哭聲一片了。


    而這些人也不過是站在前台,而露出水麵來的冰山一角而已,光是那些站在背後的豪門巨族,就足以讓這些看似顯赫一方人物,各種生不如死了。


    而這場變亂帶來的影響,也不過時未來一係列將無數人牽扯進去,山崩海嘯般的變化和連鎖反應的,開端和先兆而已。


    因為還有足夠的人,繼續保有某種僥幸心理,或是出於破罐破摔、孤注一擲的賭徒心理,決然不肯相信轟轟烈烈準備日久北伐會就此終結。


    而寧願認為這隻是暫時的挫敗和失利,並非不可挽回而依舊有所轉機,進而砸鍋賣鐵式的,追加更多回本的投入進去。


    而對於廣府朝堂的高處,這則是一場不亞於天崩地裂的大震動,


    因為,在東路覆滅、中路潰退不止的噩耗相繼傳來後,西路軍雖然尚無確切消息,但也讓人樂觀不起來。


    畢竟,西路雖然聚集了荊南和西川兩大行司的聯軍,但其實是作為一路偏師,以隔斷北朝,可能來自關內與西北的外援。在失去了另外兩路正攻大軍的呼應之後,隻怕也是獨力難支而結果堪憂了。


    國朝生聚上百年,謀劃了數代,投入了不知道多少心血和資源的北伐大業,眼看就此付之東流。一旦具體情形廣布出來,不知道要多少人家戴孝,又不知道多少高門顯戶,要就此哀鴻遍野,痛失砥柱了。


    要知道前一次如此大敗崩決的情形,還是在大梁的開國之初的嘉佑大進軍中,幾乎讓號稱八百家的海藩諸侯,多年生聚的力量幾乎一掃而空,這才促成了梁氏幕府強勢建國立製的初始根基。


    而這次的北伐失利,所損失的人力物力尚且無算,光是在國朝軍力上的巨大缺損,就足以嚴重動搖到統治根基和威信,而且這並非是天方夜譚之說。


    畢竟,折損在北地的數十萬人馬,其中不乏國朝中外軍和延邊、駐屯將士中,戰功赫赫的老牌勁旅或是新銳之師,卻不是一時半會,能夠通過二次動員的新卒,所能彌補回來的。


    而代表著重臨中原正統的標誌性部隊,派往北地的殿前軍再度覆滅,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當初正定帝隕落的時代,帝統大權旁落,而淪為善後的南海幕府,高高奉起的虛君實相的故事情形。


    因此,


    就連半是歸養半是退隱狀態的大相國,也不得不抱恙現身坐鎮朝堂,一邊做出各般安定人心的姿態,然後全力征調海陸主導的軍力,全力北上赴援。


    在如今中原糜爛,局勢不明的的情形下,最起碼也要保住大江以南的半壁山河,至少是東南的人口財賦重地。


    廣府城中的另一處,


    這個突然而來的消息,對於隱姓埋名回到廣府不久的陳子錕來說,則是某種天將之喜,北伐居然失敗了。


    而那個該死的對頭,也竟然身陷在北地生死不明,而據某種傳言說後方的主戰派裏,則已經有一大群人為了脫責,正在努力將戰事不利的罪責,歸咎在這些失陷的前沿將領身上身上來。


    正所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雖然那個對頭身陷死地,但是他留在廣府的基業,卻是尤為豐厚可觀的。在失去了本人的權勢和背景的支撐庇佑之後,卻不免受到各種覬覦和窺探了。


    特別在北伐慘敗,造成的大片連鎖損失之下,能夠從瓜分這些得到厚利產業補償,自然是是極得好的,自己的吳官陳氏一族,顯然亦是其中之一。


    而他也沒有想到,這麽快就有大仇得雪揚眉吐氣的機會。他幾乎想仰天長笑起來,真是現世報啊。


    說不定還有機會,在家族和某後支持者的幫助下,最終在上層翻案成功,沉冤得雪恢複身份,重新做回哪個在勳貴子弟中,令人仰視的驍騎校。


    他也不是特別貪心,隻消將那個女人重新搶回來,然後再收取一大筆家產作為利息,也就可以放手了。


    然後天天享受對方在痛苦和屈辱煎熬的表情,這才是他驍騎校的正確作風。思及於此,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些什麽了。


    雖然他知道這樁事情,絕對不會那麽簡單。而真正需要站在前台的,也不過是陳子錕這個早已經背上惡名,而隨時可以被家族放手的棋子而已。


    然後,陳子錕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家裏損失了多少。。”


    “大概有二三十萬緡化水去了。。”


    “這麽多,。。”


    陳子琨微微有些動容。


    “這換做銅子,也有好幾億錢了。。難怪”


    難怪,家裏突然會表示全力支持起他這個局外人來,也是打著某種彌補損失的迫切打算啊。


    畢竟,陳氏雖然號稱豪門,但家大業大之下出席核支給也多,實際上手中直接掌握的現錢是有限的,一時半會可是沒法拿出這些數目來的。少不得要折賣產業來保持周轉和體麵了。


    .....。。


    揚州江都縣,剛從某種兵荒馬亂,亂兵肆虐的狀態中平複下來。


    但是累累的屍骸,猶自冒煙的建築殘骸,以及滿地狼藉的遺棄物,無不在昭示著,這座江北望要之城,所受到的嚴重損失和創傷。


    相比之下比較完好的,反而是設置在城外江邊瓜步洲上,插著“龍州團左”旗號的某處轉運營地,因為兩麵環水而另一麵是長堤,


    因此雖然不免受到了亂兵衝擊,但依靠營中足夠的武裝威懾和反擊,卻輕易得以保全下來,還抓了好些俘虜。


    因此當寧總管打著監國的旗號,過江彌平江都城中的變亂時,就是從他們這裏借道登岸的,


    而作為營地的現行主持者,前東海人販子鄭艇,現在的權禦營右軍糧台籌辦,兼淄務推事,龍州團練判官,鄭大官人,也在接待一個前來的說客。


    隻是這個說客雖然是他的熟人舊識,但是口氣自有些托大和倨傲的不客氣。


    “前方的事情,你應該已經已然知曉了”


    “現在你哪位羅藩子,隻怕已經指望不上了。。”


    “但是你手掌握的這些東西,卻是奇貨可居。。”


    “因此,我家主上格外開恩給你個前程和出路。。”


    畢竟勢比人強,他原本被安排在在江都這裏,依靠軍中的關係,居於前線後方部隊之間大做生意,互通有無而折變作價,販運倒買各種緊俏物產和俘獲戰利品,不但從中取利無數,作為代理人他也過的極為滋潤。


    但是突然一聲晴天霹靂,南朝的北伐大軍,居然就這麽敗了,而他所憑仗的那個靠山和資助者,也由此斷了消息。


    當逃歸的敗兵,在城內外肆虐之時,東路大軍覆滅的消息,也由此變得盡人皆知,連想封鎖消息都無從做起。


    於是,長期聚集在這處營地中的那些人,也由此人心惶惶起來,僅僅是半個多月內,這些來自婆羅洲會館的關係戶或是附庸從屬的商隊會社,就已經陸續出走或是奔逃了好些。


    有些人,甚至連借口都不願意找,就這麽不告而別連夜過江了。


    最後隻剩下羅藩本家親近部分人士,以及龍州團左名下的輜重大隊,由鄭艇帶領著抱著某種玩意的希望和期待,留在江北這裏繼續等候者某種消息。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信心和底氣,也在一步步的消弱下來,隻是眼下他已經是走投無路,別無選擇,也不願意放棄了這段時日下來所奮鬥的成果,而重新開始。這才咬牙領頭繼續留了下來。


    但是,顯然某些人卻看上了了他手中掌握的資源和渠道,而派來相熟的說客,拋出了這個誘餌和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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