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老四輕輕壓低頭盔,努力眯著眼睛,避免被迎麵吹過的冷風,幹擾和影響了視野的焦距,然後雙手猛抬砰砰砰的連發數銃。


    頓時將兩個藏在雪色下緩緩攀爬蠕動的敵兵,打的冷不禁跳起來,又頹然滾倒在地,在壕溝邊上拖出一片血跡來。


    然後他抓起一把散雪,按在打的發燙的銃身上,頓時滋啦的冒出一股煙氣來。又從輔兵手裏,結果另一杆已經裝填好的單長銃。


    輕輕晃了幾晃之後,對著那些看似在雪色中蠕動,卻是在小跑衝刺著的灰黑點兒,叩擊下去,但還沒有等他確認戰果,就聽的不遠處轟鳴鵲起。


    架在牆頭上臨時炮位中的斤重小炮,接二連三噴吐而出的煙火,卻是連撲麵而來的風雪,都震碎開來又倒吹了回去,然後裹挾著無數咻咻的彈丸軌跡,以斜下的扇麵掃擊在二三十步之內,那些短促小跑衝刺中的敵軍身上,這一瞬間就像是在這些埋頭攀越的人群中,綻開了無數朵血色花瓣。


    沉重的鉛丸貫穿了許多骨催肉爛的身體之後,繼續飛嵌入進藏在後麵的人體中,進一步造成後列更後列的傷亡,突然頹然撲倒的成片屍體和噴濺而出的鮮血,頓時將戰地染出一條條不規則的暗紅色隔離帶來。


    這下對方的殘餘的一些士氣也垮了,幾乎是以更快的速度像潮水一般退了下去,留下一地屍體和傷員構成的“貝殼”。


    而炮手們也抓緊時間,向後退仰起炮口,用占滿雪粉的刷子清膛降溫,然後填上紙包的定量火藥和彈丸,從後端插入一枚新的發火管。


    作為特設車團的裝備精良和優先度,一貫排在軍中第三序,僅次於作為軍中種子的標兵團與教導隊之後,因此有相應的快發銃隊、擲彈兵隊,轉輪炮和斤重小炮數組的基本配備。


    在需要的時候,甚至可以聯車為營就地成壘,作為某種先發前出性質的戰地支撐點,以應對可能隨時遭遇圍攻和陣地戰的基本需要。


    因此,要說是正麵對攻和塹壕守戰,特設車團將士卻是從未怕過誰人的,特別是這些輕騎閃射的胡馬子。


    他們一貫所擅長的,來去如風的遊走和騎射騷擾戰術,在有所準備的胸牆壁壘之前,可以說是凡善可陳而進展有限,反而被四麵彈雨齊飛的銃擊排射,給狠狠收割了好些性命。


    僅僅一天多光景,


    白馬寺外,已經是人馬錯籍屍骸累累了,但絕大多數都是進攻者所留下的代價。由於有足夠的障礙和壁壘作為屏護,守軍的傷亡甚微,大多數不過是為近距離拋射流矢所中而已。


    而當那些胡馬兒擅長的破陣手段和騎射戰術的努力,再一次在各種壕溝、珊牆和壁壘之前,撞得頭破血流,傷亡累累而無功而返之後。


    就輪到了部將趙良嗣麾下的獵騎營,馳騁發揮的舞台。他們這些遊獵騎兵頂風冒雪,按照一波波的先後批次,從陣營的側翼迂回著飛馳而出,從馬上用火銃側擊和背射這些退亡的身影。


    讓這些形色匆匆的胡馬兒,無法停駐休息和集結,在疲憊和驚亂之中一點點被牽製著,耗盡了最後的士氣和耐心,而最終無奈潰散奔逃而去。


    如今留守白馬寺前進營地的兵馬,以兩支主戰部隊為主,一隻是趙良嗣的獵騎營,一隻是張憲的車團。外加第二、第六兩隻配屬的輔軍大隊和若幹散兵團。


    本陣名為遊擊軍,號稱野戰善守第一,而作為特設車團,無疑是在整體機動力和火器戰陣防禦裏,兼取所長的產物。


    而獵騎營,則是為了加強本陣攻擊後勁不足的產物,即可及遠亦可近突的輕裝追逐騎兵。


    在此情況下,正好一攻一守,相互配合著,足以臨機應變著,擊潰一波又一波攻向白馬寺的不明敵軍,


    這些胡馬兒就像是一重重拍在礁岩和防波堤上的海潮,無論他們如何洶湧赫赫,最後還是難逃被拍擊跌撞的粉碎結局。


    連帶收容了大量,越過已經化作廢墟的北邙山大營,而徑直逃亡白馬寺方向的南軍士卒。雖然因為一路敗亡而大多數,心誌膽魄士氣盡喪的她們,已經不堪正麵戰鬥,但是編管起來後驅使為軍中輸送勞役,還是可以勉強勝任的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此處已然逐漸成為了,尚未被泛濫的胡騎狂潮所淹沒的,洛都郊外僅存的突出部和孤島,隨著越來越多聞訊聚集過來的敵人,各種壓力和傷亡也開始逐步上升。


    在狂呼亂叫的腔調和慘號聲中,一條條壕溝被人和馬的屍體填平蓋過,一處處柵牆和拒馬,被滿是編痕累累的坐騎和禦手,給拉倒掀翻在塵土中。


    然後這些胡馬兒驅趕著坐騎,掩護著他們,越過顛簸不平的廢墟,大呼小叫相互鼓舞著,徑直衝到了白馬寺的圍牆之下,


    然後再次遭到了迎頭痛擊,幾乎成片的倒在了,隔牆投擲出來的爆彈和火罐的,滾滾火焰煙塵之中。


    拚命轉身不顧背後依然馳射的彈丸,而連滾帶爬的脫逃而去,然後白馬寺中的守軍,終於得到了風雪交加下的片刻平靜,


    隨著沉悶的鼓點和號角聲聲,某種具有號召力和威望的存在到場,那些敵人不再爭相貿然發起一波波無益的添油衝擊,而是在模糊的視距和射界之外,繼續越聚越多。


    然後一些被捆綁手臂的南軍俘虜,衣衫襤褸的重新出現在進攻的線列之中。


    這次短暫的決心試探,隨著被精準打倒的俘虜們,而再次爭取了一段戰場短暫的間歇。


    不過,作為白馬寺營地的臨時指揮,車團都尉張憲,卻是毫無輕鬆與懈怠之色,反而愈加凝重起來。


    “子藥尚存大半。。”


    特設車團的專屬材官道


    “火雷彈尚有六百枚,火油彈四百五十一隻,”


    “另有尚未用過的飛火雷二十多隻,”


    “兵仗甲械所耗也不多,多出來的部分,也足以再武裝一個營頭。。”


    “隻是隨著收攏的那些潰兵,營中食水有些不夠所用了。。”


    “那就讓他們配給減半了好。。”


    張憲斷然道,隨即有補充


    “願隨我部守營的依常供給好了。。”


    “某家蒙將主抬愛,提舉這營中公事,自當戳力以赴。。”


    隨即他又轉頭看向坐在另一邊趙良嗣道。


    “隻是營外敵勢漸大,還請趙都騎所部,暫留營中待機。。”


    “騎營將士且做預備資序,兼做提領監管那些收攏來的兵卒”


    “如今來奔者甚眾,須得謹防其中奸細並不安分者,蠱惑作亂。。”


    “省得,便是交給某了。。”


    一身披掛還猶有血垢的趙良嗣,甕聲微微點頭應承道


    “兒郎們會好生彈壓監看這些兔崽子們,勿使其偷懶犯渾。。”


    “不過,某想多問一句都管。。”


    “我部還須得在此堅持多久。。”


    “一直堅持到本陣來援。。”


    張憲斬釘截鐵的看著他道


    “我部奉命在此立營,就是為軍前萬一而備”


    “如今收攏接應的友軍已經數千有餘。。”


    “但也因此不利於行道途。。而頗多擎製”


    “若是棄之不顧單獨突圍的話,我等或有所機會。。”


    “但之前堅守與此的的努力和籌備,就盡數白費了。。”


    趙良嗣麵上動了動,還想說些什麽,卻聽得外麵喧嘩傳來,不由一同走了過去。


    卻看見稀疏的風雪之中,一麵褐色的旗幟之下,幾個被五花大綁的身影,騎在馬背上被牽了過來,然後牽馬的人大聲喊話著什麽。


    “他們在喊些什麽。。”


    趙良嗣不由自主的疑惑道。


    隨後一名北地出身的鄆州兵,回答了他的疑問


    “他們聲稱已經襲破了東路本陣的大營,殺獲無數”


    “俘獲右武衛將軍李禧、橫水軍統製董榮、馬軍都監廖正以下人等”


    “如今格外敬重我部的執守,特與寬免”


    “隻消得讓出營盤放下武器,就可以令本部自攜口分,原路安然歸還,”


    “以上蒼為誓,絕不加害。。”


    “說到底,我倒要感謝對方了。。”


    張憲卻是沉下臉,冷笑了起來


    “這一嘴糟糕的漢話,讓人都聽得不甚明白了。。”


    “獵兵伍何在。。”


    “謹遵上命。。“


    牆後立刻站出數個身披白色大氅,手持長銃的身影,點頭應聲道


    “給我打殺了那些陣前妖言惑眾之徒。。”


    張憲比劃著那個方向。


    “連帶那些假冒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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