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虧一簣。


    信都城,得到水淹敵營“捷報”的張邦昌,已經在豹皮靠座上,長籲短歎的呆坐了許久,滿腦子都是這揮之不去的幾個字。


    “請都督,格外保重”


    直到一些畏畏縮縮的身影,站在簾子後麵,鼓足勇氣請示道


    “尚有大量善後勾當,還有主上待示下。。”


    張邦昌這才恍然解除了化石的狀態,像是下了什麽重大決心一般的,突然站起來大喝道


    “擬表,替我上奏冀州大捷。。”


    隻是說道“大捷”的時候,他的麵皮就不免微微抽搐,語氣也很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某家率下,行台軍民戳力奮戰,貌似決堤陷沒敵營。。”


    “遂於信都城下,大破南逆新軍數部,殺獲各萬,繳械無算。。”


    “殘敵四亡敗走不可追。。”


    “又有地方軍民義士,沿途討繳。。”


    “敵勢盡沒而不可收。。”


    說到這裏,他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句。


    “某就不信,這滿地水澤泥沼的,都中來人還能就地一一給我探查明白了。”


    “都督。。”


    一名掌書記,小心翼翼的請示道


    “城外營中,隻有數千刑州亂賊,連一隻像樣的火器,都沒有繳獲。”


    “此事該如何寰圓。。”


    “我真是養了一群酒囊飯袋麽。。”


    已經略微振作起來的張邦昌,重重哼了一聲道。


    “那就打開行台的武庫,我記得裏頭還有千餘隻老舊銃子,”


    “與渡口繳獲的那些旗幟一起送到洛都去把。。”


    然後,他想到什麽,又繼續補充道。


    “若是斬首不夠,那就想辦法從別處再湊一些好了。”


    “我記得地方上,亦有不少無良之民,投效協力過南逆的。


    “小人明白了.。”


    眾人紛紛恍然大悟狀點頭稱是


    “此外大督,常勝軍那裏,需要好生溝通擺平才是,。。”


    又一名幕僚提醒道。


    “這些丘八子,很有些內通洛都的門路,倒也是個麻煩。。”


    張邦昌驟起眉頭,輕撚下頷,行台麾下雖然還有不少軍馬,但大多數是賬麵上,與這隻常勝軍根本沒得比,起碼對方在麵對那隻“滿萬不可敵”時,雖然有所損傷,但總算還能比較從容而退。


    雖然敵寇已退,但河北尚有多處匪患未平,日後還有更多借重和依仗的地方,倒也沒有多少強壓對方的底氣和資本。


    他心中已經閃過如此諸般的念頭,卻用目光在這班幕僚親信身上掃視過去。


    “你們都有什麽想法,不要再藏著掖著。。”


    “此事倒也好辦。。”


    另一名幕僚福至心靈的拍手道


    “料想軍中奔走馳策,所求不過是”


    “需得用大量的財帛,讓他們封口不言。”


    “善。。”


    張邦昌的表情,頓時變得柔和起來。


    “那就再替我多擬一份文書把。。”


    隨後,他們就東麵行台之名,頒下最新的訓令,然後以慶祝大捷和犒勞軍中所需的名義,再次把城中好好收刮了一遍。


    ....。


    黃河岸邊,南軍大撤退的各種遺棄物,外加上北軍各部人馬,大肆搶劫和火拚之後的滿地狼藉,依舊曆曆在目。


    而在十幾裏外的下遊,焚燒過後隻剩下光禿禿,沒在水中根莖的蘆葦叢裏,而僥幸逃的一命的呼延灼,渾身濕漉漉的從河攤裏,深一腳淺一腳的爬了其來。


    掉進河水裏被順流衝下的那一刻,他渾身冰冷刺骨的,差點兒就沒被凍僵過去,好在他身子骨打熬的足夠好,在軍中又有用冰雪搽試身子的習慣。


    因此拚命掙紮著總算將身子活動開來,重新浮上水麵順流撥打著水花,將自己衝到岸邊的淺灘上,用盡最後一點爆發力,從泥濘中掙紮著上了岸。。


    隻是當他在殘存的蘆葦背後,稍稍休息有重新站起來的時候,就呼呼的河風吹在身上,不停的帶走了殘存的體能和熱量,讓他再次變得步履維艱而動作僵硬起來。


    好在,他總算人品再次爆發了一會,韋叢裏的動靜總算驚動了,那些猶自不死心,還在四散岸邊搜尋些什麽的土團軍。


    如獲至寶的將他給架了回去,準備當作奇貨可居的俘獲。來與上麵討價還價,為此,呼延灼沒少吃了些苦頭。


    他不得不努力表明了身份,又費了些口舌讓對方相信,自己乃是行台配下的大將,此番援手之功必有厚報和補償,於是額外獲得一勺子熱湯水和破舊的幹衣服裹身,這才重新緩過氣來。


    然後還得到趴在一隻騾子上休息的待遇,雖然連個墊子和鞍具都沒有,臭烘烘的皮毛和跳蚤,直接膈應這他又癢又麻,但總算可以熱乎乎的好好休息一下了。


    僅僅用了一天時間,他們就遇到了行台派來的人馬,由一位熟悉的都虞侯帶領著,急忙表明了身份,並且宣稱有事關那隻敵軍的重要事項,繼續向大都督稟告一二。


    然而他不說還好,一說到那隻敵軍對方就變了臉色,隨後迎接呼延灼的,不是劫後重逢的熱情問候和優待,而是當場由數名鐵青著臉的健壯軍士,惡狠狠的拉下騾子,按在地上五花大綁套上枷鎖的待遇,


    並且當場宣布了,呼延灼身為行台下將領,不思報效君恩,卻暗中通敵喪師,圖謀不軌的罪行。


    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呼延灼恍然天都塌了下來,又仿佛要被氣炸了,他即是忿怒又是悲憤的,還想爭辯呼喊著什麽,卻被人一竿子敲暈過去。


    待到重新醒來時,卻是已經身陷囹圄,被鎖拷在搖曳的囚車之中,呼延灼猶自有些眩暈的搖晃掙紮著撐起身子來。


    “呼延都監?。。”


    卻一個沙啞的聲音,幽幽的在他耳邊響起。


    “你也來了啊。。我早該想到的。。”


    呼延灼用了好一會才適應了囚車裏的光線,找到聲音的來源。


    “加亮先生?。。”


    他有些驚訝的,看著同樣被鐐銬,披頭散發,渾身肮髒靠在囚車一角的人,好容易才將對方分辨出來。


    作為同屬行台的下僚和將領,雖然一個在內參讚佐計,一個在外領兵行伍,但呼延灼對於這位平素很有些道骨仙風,據說滿腹經綸,通曉六韜三略。以古時諸葛武侯為偶像,表字學究,別號“加亮先生”,權領冀州長史的吳先生,還是有所印象的。


    畢竟,他在大都督張邦昌辟招的幕僚和謀佐之中,也是數得上字號的人物,很是出過些主意和陳條的。


    “你怎生淪落此處啊。。”


    呼延灼強忍著頭中,殘存的眩暈感和惡心,繼續疑問道。


    “難道行台那裏,出了什麽大變故麽。。”


    “卻是我咎由自取的結果罷。。”


    對方有些自嘲的道。


    “總想著算無遺策,卻算不了自身的安危和身邊的人心。。”


    突然囚車停了下來,讓他們猝不及防的滾撞在欄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來。然後四周爆發出一陣喊殺聲,以及紛亂腳步奔逃遠去的聲響。


    半響之後,囚車就被人從外頭給打開,露出幾張陌生的包頭臉孔來,隻是他們手上拿著的刀槍,還滴著猶有餘溫的鮮血。


    他們掃視了幾眼之後,自念了幾聲晦氣之後,信手砍斷固定在囚車上的鐐銬,就呼嘯著四散而去,對這兩位囚徒不管不問了。


    猶豫再三,呼延灼還是決定,攙扶著那位吳先生下了囚車,慢慢的離開了道理。


    隻在遠處的山頭上,一小隊人馬,也在打量和觀望著這一幕,微微歎息道。


    “他們也隻能做到這一步。。”


    “隻要這一逃,通賊的罪名,相關人等的就坐實了吧。”


    “就算能夠活著跑去陳情辯白,也在沒有人信他了。。”


    “關鍵還是吳加亮啊,大都督特意交代的,一定要做的手尾齊全”


    “那個呼延灼,不過是個添頭。。”


    “誰叫他恰逢豈會呢,成了不該存在的關礙了。”


    “不過,若是暴斃在這個節骨眼上,實在太顯眼了。。”


    “還是費些心思,讓他就此畏罪潛逃好了,”


    “這樣日後處置起來,更加事出有名不是。”


    “該我們前去收尾了。”


    然後他們紛紛上馬,驅策著坐騎,開始追上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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