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彭城附近,汴河南畔的七裏亭,


    檢校前沿左護軍副都虞侯、徐州巡檢使畢國生,滿身披掛的正在巡視這條運河的堤岸,


    他的主要工作,就是事無巨細,不厭其煩的檢查著,連日泥灘裏打下的木樁數目和狀況,主要是為了防止對岸的北兵,連夜偷襲強渡的反登岸措施。


    雖然具體效果還未真正實踐過,但對於巡守沿岸的將士們來說,有這些沒這些,也不過是聊以**的程度。


    因為,以作為人工運河——卞水的這點寬度和深淺,實在起不到多少險阻的作用,特別是靠近秋冬的枯水期,隻消十幾艘橫錯的大河船,就可以輕易將其淤塞擁堵起來。


    之前,就有一隻北軍,用麥草和木板鋪墊在泥淖上,輕易強登上了汴河上遊的某段堤岸,建立起一條浮橋來。


    緊急趕至的護軍中衛和彭城新建的團結兵,廢了老大功夫才將他們重新擊破驅散河道,用投擲火器焚毀了小浮橋。


    因此事後,帥司掌握的少量海兵隊,也被派進汴河之上,負責操作車船來巡曳,結果在東段近岸為北軍所伏,可謂死傷累累,僅有一船數十人逃還。


    因此,剩餘的守軍放棄了,任何主動出擊的打算,一心一意的謹守卞水防線。


    隨著籠罩在河麵上的霧靄,漸漸淡去,突然他有些驚訝的發現,原本在對岸駐留的少量北軍,都已經消失無蹤,隻剩下些許淩亂的痕跡。


    於是他不免警惕起來,一方麵派人急忙通傳城中的帥司,另一方麵則當下決定,就地招募勇士,渡河過去偵查情形。


    這時候,哨樓敵台上,又有新得發現,卻是有人打著大梁的旗號,從對岸渡河過來了。


    他下令吹響軍號,令堤岸內的駐守將士,全麵進入戰備,然後才發現是虛驚一場。


    隨後,在帥司的安排下,微山湖大捷的消息,傳遍了彭城之內。


    隻是,對於帥司裏那些,高高在上的決策者和大人物們而言,隨後而來,還有大捷的始作俑者,所帶來的一屁股麻煩事。


    前方發生的大小事件和詳情,在目擊者實在太多且人多口雜,又沒有刻意遮掩的情況下,自然很容易被軍中的暗子,各種渠道和角度,匯集到了帥司的議案上。


    “諸公又是怎得看待此事。。”


    支持這場短會的,是最年長的一位章帥臣,在江寧行在和大本營派來新的人選之前,他權領原本“蔡候”的職分。


    “當然是貪瀆無厭,滿口誑語了。”


    一個聲音憤然道,卻是以仕途轉任武職的杜使君。


    “這廝委實太過無法無天,肆意妄為了,”


    他慨然陳詞道


    “折辱囚並友軍部將之外,居然膽大包天的,連神機軍的家什輜重,也敢公然行那劫奪之事,”


    “還脅迫指使他人,做這虛妄之詞,來胡混上官。”


    “這是視帥司,置於何種境地呢。。”


    “此言不亦然。。”


    另一個聲音打斷他道,卻是帥司裏的李使君。


    “格非公又是做如何想法。。”


    章帥臣將目光投向這位。


    “我覺得倒可以放心大用了。”


    李使君,有些慢條斯理的道


    “你這是什麽意思。。”


    杜使君驟起眉頭


    “要是他愛兵如子,分毫不取,皆散於下,又與友軍鄰部親睦,令人信賴折服,”


    說到這裏,李使君不免牽扯嘴角冷笑了下。


    “帥司這裏,反倒要頭疼如何處置了。”


    “既然神機軍遭此大創,短時之內無法堪用了,。”


    另一位朱使君,也突然開口道


    “那且讓其部來頂替一二如何,反正都是火器的資序嘛。”


    “什麽!!!!”


    杜使君聞言刷的站起來,


    “你這是養虎為患麽。。”


    “是否為患,我暫且不知。。”


    李使君不緊不慢的回應道


    “到我直道若是處置不當,帥司這裏就好有大麻煩和關礙了。。”


    他這話一出,頓時在眾人中激起若幹反響,連那位一直置身事外,沒有開口說話的趙使君,也不免露出某種若有所思的深色。


    “經此一戰之後,南北具要揚名,”


    “這新設未久的遊擊軍,隻怕又得更替新軍號了。。”


    “如此情形之下,我輩之中還有誰能自持十足把握,將其用處繼續彈壓得下去麽。


    “不可,此風斷不可長,”


    杜使君這時,也隻剩下最基本的反對態度。


    “不然帥司的權威何在。”


    “權威,此時此刻,你拿什麽去伸張帥司的權威,”


    李使君冷笑了一聲。


    “是殘缺不全的護軍三衛,還是那些倉促武裝起來的輔兵民壯?”


    “更何況,還有北軍數部不知所蹤,須使我等小心應對才是。。”


    另一位朱使君,再次接口道。


    “至少在廣威軍、永興、奉國、安****,任何一部回援之前,我輩所在的安危,還是多要仰仗軍前的出力的。。”


    “因此,恰當的安撫和追認,也是必不可少的。”


    “就給他一個整編軍的名分又如何,”


    卻是那位一直沒有開口的趙使君,也忍不住表態了。


    “難道軍前的糧餉、兵員、軍械,車馬、物淄等日用所需和給養,就不是從帥司所出了麽。”


    最後這個聲音,總算平複了眾異議,拿出一個基本的對待章程。


    作為此事的餘波蕩漾,杜使君滿臉忿色的從帥司裏出來,回到自己的駐地,卻是已然恢複了心平氣和的模樣。


    他的私人謀主和幕僚——錢塘人吳謙,徐然走上堂來端坐在他麵前,聽他述說種種之後方才分析道。


    “章玉吉這個老狐狸,表麵上隻會和稀泥。。卻一心鞏固自身的名位”


    “朱友亮和李格非,這是看來站在一起,想借此事而起。。擴大自身的語話權”


    “柳輕臣,到還是一味做他的孤高之臣。。”


    “隻消能夠成就北伐的功業,不介意靠向誰更多一些”


    “倒是主上自身,頗有些微妙了。。”


    杜使君不禁哦了一聲


    “鄭二官就算不在軍前,也也有將主上拉下水的意思”


    “此事卻不可不防。。畢竟他的黨羽頗眾。。”


    “你實在罔顧我的信任。。”


    第二天,冷著臉的杜使君,就將一疊殘缺不全案牘,摔在了剛被招還而來,首席錄事參軍——江西也麵前。


    “我才不管你背後那些小心思和軍器監裏的汙爛事。”


    “隻想問一聲,你究竟攔下了多少,新軍右廂有關的抄報和奏文。”


    “若不是某起心,想看事關銃器的軍報。。你還想隱匿欺瞞到什麽地步。。”


    “卻是我的疏失了,


    對方拿起這份缺失甚多的文牘,不緊不慢的道。


    “自當任憑君上處置。。”


    “你。。”


    這個看似服軟認罪的態度。反而讓這位杜使君,更加惱怒異常,他並不是不知道對方背後的跟腳,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也曾是其中推力之一。


    因為,這次北伐,受益最大的,無疑就是軍器、將作兩造背後,龐大軍工產業體係和關係網了。隻是他們還想將手伸到軍前,就有些孰不可忍了。


    但是作為軍前帥臣最基本的,才不管你是那家的淵源和幹係,能夠打勝戰,有軍功才是根本。


    但沒想到,他們這些居然敢膽大妄為的,收買和指使參事府派下的參軍們,攔截下大部分關於銃器,在軍前的表現和使用歸總。


    僅僅是為了背後傳統軍產體係的利益,而不希望出現新的競爭對手。他們甚至勾結了神機軍裏的強力人士,而嚴格限製對於新軍左廂的任何援力和交流。


    新軍左鋒部,則是他們合力推出來的樣板和代表,隻是沒有多少表現的機會,隻能先用小動作,努力壓住有關新軍左廂的火器報告和呈獻。


    而且他早就有所準備,就算是事情敗露了,也就是拋棄和犧牲這幾個官員、武吏,所謂站在台麵上的人而已,很難牽扯到背後指使的利益集團,他們還真是好打算。


    雖然知道這些因果,但杜使君也不想做的更多了,隻是讓人將其拿下扣押起來待罪而已,這背後牽涉過多,反倒於事無益了。


    最終,幾經內部權衡和妥協,作為當事人的參軍事江西也,被定了個保管不善至公文毀棄的疏失之罪,


    雖然自此失去了軍中的前程,但他在東江道暫時安養的良田美宅,那些人早就提前置辦好了,連帶他在著名的行院,甘城輝煌園的相好兒——五十鈴,也被贖身出來安置在期間,就等他去一敘舊情了。


    而且那位貴人親自保證過,隻消過了幾年的風頭,他又可以出來仕官了,而且授的是江南新土的美職。


    想到這裏,江西也的心中就充滿了某種期盼,雖然總章參事府裏頗為看好的高才之選,居然為了為一個女人,去做這種軍前營私苟且之舉,但他毫無悔憾。


    突然他覺得乘坐的馬車停了下來,不由探頭出去卻發現停在一條山路邊上,隨從們正在馬車前頭做些什麽。


    “出了什麽事。。”


    他趕忙問道,。


    “無事,隻是車前套頭有些鬆了,須得停下重整一二。。”


    車外一個聲音回答道。


    於是他重新坐了下來,從壁廚裏給自己倒上一杯解乏的飲子,才喝了一半,酸甜飲子就蕩漾的濺了出來,打濕了他的袖擺


    這是,他愣了下,正想抱怨的說些什麽。


    突然馬車再次重重晃了下,將他顛得撞在壁板上,重重的佟了一聲撞的他頭昏眼花,然後就是馬車突然少了控製一般,向前加速和更多的顛簸起來。


    片刻之後,那些隨從們,看著撞毀在陡坡下的馬車殘骸和噴濺的血跡,確認沒有活口之後,才徐徐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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