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鼓點,隨著齊步踏進的隊列,響徹彌漫在原野之上,甚至一度壓過了車陣之中廝殺呼喝的喧囂。


    這些攻入車真的騎兵們,可以輕易看到這些前來支援的大隊人馬,在迅速進入視線之後,卻並沒有急於加速前行,而是反倒緩緩放慢步伐。


    讓那些過於突出的行伍,與落後的人群逐漸持平,然後在行進中將紛亂的步伐與鼓點逐步同調,完成多頭的行軍突進,到拉長縱列的整隊,然後再隆隆的密集鼓點聲,緩步向前迫近。


    就像是一堵又一堵緩緩推進的長牆,在刀槍火銃的層層疊疊交錯之間,光是看著就令人胸口發悶,氣堵不已。


    而走在前列的排頭兵,每隔一段距離,就有手持旗槍的士官,超出半身,在鼓點和號叫中,用手中的短旗槍,指引方位和角度。


    他們之中多少學過一些算數,知道一點仰角和距離的簡單目測手段。可以通過粗粗判斷敵人的位置和射角,來增加排射的命中率。


    因此,那些灰綠色陣線裏,很快升騰起來了一層薄薄的煙雲。


    一個呼吸之後,是呼嘯的彈丸,掃進騎兵們的隊尾,將那些擁堵在車牆下的,人仰馬翻的打到了一些。


    一些彈丸隨著輕微的拋射弧線,打在了他們身前和腳下的泥土中,濺起噗噗的碎屑,但是更多的彈丸,卻帶著沉重的慣性,打出了這些慌亂的人群之中。


    更近之後的再度發射,這次又有更多的騎兵,在試圖集結整隊的過程中,血花四濺的被擊倒。


    而這些緩步逼近的銃隊,手上絲毫卻沒有停歇,他們幾乎是在鼓聲中一邊行進,一邊不換不忙的裝彈填藥,每前走十步,就有一排裝好的火銃齊齊放射,然後自有後排白兵和矛手,越過他們居前列陣掩護,直到再度齊射,.。


    雖然期間偶有裝填失手或是器具掉落的,也按照鼓點的拍子,依舊舉著空槍,加入到集射的行列中去。


    如此往複行進了數十步後,麵向他們的車陣邊沿上,已經滿是堆疊在地上的屍體和掙紮呻吟的傷員。


    而自從那些試圖飛身跨馬,組織起一次反衝的十幾名軍官,還沒能小跑起來,就被接連而至排射彈幕,像是破篩一般打死打傷在馬背上之後。


    剩下聚集在一起的人,也就不免嘩然大亂的,徹底放棄了繼續結團自保的努力和打算,而像滲進泥土裏的稀疏流水一般,匆忙放棄剩下坐騎和死傷的同袍,大呼小叫著向著兩側逃散而去。


    這時候,另外兩端匆匆從車陣外圍退下來,粗粗重整序列的騎兵,才急忙衝殺而至。


    他們赫赫有聲吼叫著不明意味的話語,衝向那些看起來毫無遮掩的銃兵隊列,奮力揮舞著雜亂無章的刀矛,就像是撲向豬羊的餓狼。。


    隻是他們眼中的這些豬羊之輩,如願的露出慌亂和不安,隻是有些倉促的打完最後一輪,打翻衝在最前的數十騎後,就在士官的號令下側轉半身,


    然後像是溢過堤岸的水流一般,紛紛跨過那些將兵器放在地上,蹲坐休息待機的後陣,隨著這些後陣的起身,直接露出了那些白兵和矛手組成的成叢獠牙。


    但是最先迎接他們的,卻是火雷彈,稀稀疏疏的越過前列的頭頂,並不算精準的投在衝鋒勢頭的前麵,此起彼伏的炸起一團團不規整的煙塵。


    因為提前了不少距離,這些爆炸點對於衝陣騎兵的傷害,可以忽略不計的,但是從另一個方麵說,阻敵的效果已經達成了。


    麵對炸起的煙塵,那些騎兵幾乎都是本能做出的控馬避讓,齊刷刷的偏轉側身,而讓衝鋒之勢,像是遇到障礙物的水流一般,向著邊沿逸散開來。


    這時候列陣裏的銃手,也再次擊打了一輪,隨著被吹起的火藥煙氣,這次至少有上百名騎兵,伴隨著痛苦掙紮的坐騎一起,翻倒在地。


    但是借助前者的遮掩,其餘的騎兵也在衝刺的慣性中,猛然抵近了整齊的列陣,他們幾乎是在這極短的時間內臨機應變,順勢散做了十數股突擊的團隊,在堪堪擦著刀劍的距離上,再次提馬扭身變陣,擦著邊沿交錯而過。


    僅僅一個照麵,霎那間就有不少外圍的銃手和白兵,被奔騰而過馬背上的兵器給掛住拖倒,踩踏撞翻一片。


    但也有不少騎兵被迎麵刮過的矛尖和刺刀,給鉤刺下馬來,或是被削砍中了馬蹄而滾落在地,不是被自己人踏死就是被亂刀砍死。


    然而,他們如願以償的衝進了銃軍的隊列中,或者說是衝進了各個空心戰團之間,事先讓出來的間隙。兩側是密密麻麻伸出來短矛和盾牌,就像是盤根錯節的雨林一般,


    將這些奮力砍斷矛杆撞翻盾牌,一連衝散數個小陣之後,逐漸失去速度的騎手,勾住或是絆倒,然後落地殺死。


    就像是用血色篩子將這些騎兵的激流,反複過濾了好幾遍,最後衝出列陣的時候,已經變得稀疏疲遝起來。


    而剩下被困的騎兵,在左衝右突的馬力耗盡後,就絕望的重新陷入了某種四麵八方的包圍中,騎在馬背上高人一身的他們,卻成了銃手最好的目標,甚至不用擔心誤傷友軍,被一一擊倒,或是最多抵擋片刻之後,拖下馬來砍翻。


    低矮的山坡上,騎在馬背上用咫尺鏡觀戰的我,也不免籲了一口氣,緊趕慢趕的,總算在事情變成不可控製之前,給趕上了。


    我原本的計劃是嚐試援救下受困的江川軍,能找回來多少算多少,好歹也是一股有生力量不是?然後在軍中參事團的建言和策劃下,衍生出這個誘敵的附帶計劃,並成為謀求的主要方向。


    比起那些北朝的騎兵,我還要擔心另一個問題,就是進入渦河的那些漕運綱船,雖然自真源縣以南,各種急流亂灘逐漸增多,而不適合行大船。


    但是保不準有人食髓知味故技重施,再來個一波流的運輸搶渡。令我們首尾不能相顧而應接不暇,那就麻煩大了。


    這種引而不發的可能性,才是最容易令人忌憚的威脅。好在敵軍總算按耐不住,露了行跡,


    我的要求不高,能夠正麵打一場,不說盡數殲滅,能夠打出一個相對優勢的傷亡比,令對方從此投鼠忌器,或是造成足夠的傷亡,讓對方知難而退,我軍就更好方便行事,也更有進退餘地了。


    畢竟沒有一個正常心智的人,會用相對寶貴的騎兵去換取我們火藥鉛子的消耗。


    但是負責在帶隊作為誘餌的張憲,似乎做的比我想象的更出色,或者說敵人比我們想的更加瘋狂,因此我看到的是一片狼藉,不分彼此的大混戰。


    一隻來去如風的大隊騎兵,固然是令人忌憚。但是一隻陷入近身纏戰,且大部分下馬,陷在車陣裏激鬥正酣的騎兵,就是另一回事了。


    等我的第一支隊伍排好陣列,開始排射的時候,他們大多數還在進退兩難中,忙著尋找坐騎,或是想辦法擺脫糾纏。


    行軍打仗,所謂的易放不易收,特別是對進攻序列來說,一旦陷入混戰,相比原地嚴陣固守的一方,指揮他們的傳令效率,就不可避免的被各種因素給幹擾和削弱了。


    特別在生死廝殺酣暢之中,就算鼓號和旗幟的指揮,有時候也未必能夠及時感受得到。


    因此,能夠有足夠的預備隊,或是在戰鬥中後發而至的一方,總是有更多應變的可能性,也更容易長居上風和優勢。


    而能夠在日常訓練中,領會各種相對複雜的鼓號,並變成一種條件反射之後,無疑在戰鬥中也更有進退縱橫的餘地。


    人類是群體性的秩序生物,在密集和整齊的隊列裏作戰,對相互之間安全感和信心鼓舞,具有很大的加成,而對敵人來說,就是某種嚴陣以待的壓迫和威懾了。


    按照後世大媽二和鋼鐵係列遊戲的說法,就是敵軍組織度已經相當的低下,就算裝備再怎麽精良,編製如何的齊全,在新生力量的後續打擊下,很難堅持的了多久的。


    主攻方向還是一片混亂,由內向外發起的反擊,雖然沒能持續多久,但卻成功的拖住了這些攻入車陣的騎兵。


    因此,當我的部隊繞過車陣,對進行追擊的時候,這些正在攻打車陣的敵人,就真的一片亂了。


    有人想向前繼續突擊,一鼓作氣衝垮最後的抵抗,還有人卻想讓部下分散開來,迂回側擊,還有人像稍稍後退整隊再來,但這幾種意見和命令交織在一起的時候,反而讓他們自己相互擁堵成一團,進退不得。


    這種猶豫和混亂甚至擴散到外圍機動的其他騎兵,


    雖然身為老練騎兵,他們有足夠的經驗和應變手段,來做出挽救的行為,但是他們的坐騎,卻成了實現這個願望的最大的妨礙。


    出於動物本能對火光和巨響,所產生某種過激反應,壓倒了對於禦手的信任和強製手段,這些被人工馴養的戰馬,幾乎是第一時間歇斯底裏的想避讓或是回轉。


    而讓他們脫離重整的戰術企圖,變成一場自相衝撞踐踏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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