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出現意外變數,但是小莊戰場,還是在更加慘烈的日常中,進入令人麻木疲憊的第五天。


    彈丸飛舞,刀槍交加,塹壕裏被新舊噴灑的血水,給染的深色斑駁,有些被反複爭奪多了的地方,腳踩下去都是軟綿綿,滑膩膩的。


    但是穀老四已經顧不上這些了,支派在他手下的輔軍和散兵,已經換了第五茬了,最初跟著他在戰壕裏反戰的那批人,也隻剩下最後一個。


    就算能夠吃飽喝足,善戰如斯的穀老四,在輪替間隙越來越短的疲乏之下,還是不免因為短暫的遲緩而受傷了。


    作為一名老軍伍,他也隻能在被刺中的那一刻,努力扭轉的身體,讓敵軍的尖矛戳在不會太過致命,也不至於影響簡單動作的肋下位置,堪堪錯開器髒要害。。


    對方似乎打定主意,要用人命給硬填過去,成排的刀斧手具列在戰陣之前督戰,已經臨陣砍殺了好些,因為沒有抵達指定位置,就跑回來的軍官和士卒。


    他們一群又一群的被剝光甲衣,反扭雙手按倒在地上,苦苦哀求著,或是奮力掙紮著,被砍下腦袋以警示那些,屢攻不克的部伍們。


    於是乎,這些絕望的敵兵,被迫爆發出來的可怕的氣勢和意誌,一次次的死傷枕籍之後,終於衝進了第四道防線,而前沿剩下的最後一道防線,就剩下台地頂部小莊集的,敵兵從占據的壕溝裏投射的武器,甚至已經可以對裏麵的人,造成威脅和殺傷了。


    突然,穀老四就像是條件藩射一般的,趕忙按著最近一名士兵,迅速撲下身去,就停身後轟的一聲震響,哧哧有聲的是大片泥土,被雨點一般散彈爆擊下,隨著那些站在高處的敵兵,各種被撕裂的血肉,一起噴濺飛揚起來,又濺落在他們的頭身上。


    卻是冷卻好的炮隊,再度投入了戰鬥。這些操炮手幾乎是居高臨下,麵對著那些充任戰壕中的敵兵,人頭最多的地方抵近放射。


    因此,固然是殺傷效果顯著,但自身也不免出現了好些傷亡,那些敵軍的弓箭和投擲的武器,時不時的會突破手牌的防護,而擊中這些操炮手,但對此早有心裏準備的他們,隻是拖走實體和傷員繼續補上,手中的功夫卻是一隻沒有停下來。


    穀老四拍掉肩上落的一截腸子,再次探出頭去,看到的是好些橫七豎八,被打得稀爛的屍身,剩下的敵人也退縮回占據的塹壕中,看起來這輪炮射後,又為他們贏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機。


    但是山坡下,敵軍列陣中早讀催促進兵的鼓聲,就像是催命一般的密集響起,督戰隊也再次獲得了一批處刑的對象,他們是在炮聲的驚嚇下,不顧一切向後越過劃定止步的死亡線,想跑回到自己列陣離去的逃兵


    突然一名高舉單手,準備下令再度行刑的督戰軍官,在前胸護心甲邊忽而飆出一股血霧,身體晃了晃栽倒在地上,穀老四頓時用沙啞的嗓音,叫起好來。這顯然是躲在拿出壕溝裏,還沒有撤走某位獵兵的精準傑作。


    要知道督戰隊雖然十分靠近前沿,但距離這裏的直線距離,至少還有兩百步左右,至少穀老四可從來沒有見過,有弓弩能從這個距離上射死人的。


    被擊殺的這名督戰軍官似乎頗有身份,他的傷亡頓時讓氣洶洶的督戰隊頓時有些嘩然,出現了小小的混亂和驚愕,好些人不由放棄職守將他眾星拱月一般的圍隴了起來,忙不住的想做些什麽。


    而這時那些被押在刀斧之下的士兵,也突然有人掙脫起來,推開那些壓製的刀斧手,向後拚命跑去。


    這像是帶頭開了一個壞頭般,那些被按住的士兵紛紛掙紮反抗起來,甚至有人反手搶過武器,將刀斧手砍殺逼開,於是督戰隊中也一片紛亂,有人像繼續行刑,有人想抓捕那些逃兵,還有人則乘機轉身,企圖退出火銃可能的射程。


    督戰隊裏出現了問題之後,按照次序那些驅趕上場的列陣,自然不免放慢甚至停下腳步來,稍稍喘息一番,而前沿如火如荼的攻勢,也因此產生了一個不小的停頓,原本應接無暇的攻打之勢,也頓時出現了前後銜接上的短暫空擋。


    韓泰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而他的親衛都,已經衝上前去,將些許混亂給彈壓下來。


    但是後果已經造成了,好不容易乘著餘勇,一鼓作氣推進到最後一道防線前的攻勢,卻因未能得到足夠增援的,不得不從再度丟下成片的屍體,從護牆下退了回來,


    片刻之後,這些督戰隊的成員,也在一片複雜的目光中,成為了被行刑的對象,而接替他們職責的,則是韓泰的親衛都。


    這時,一名臉色有些灰白的軍官,急匆匆走到韓泰的身邊,低聲稟報道


    “夾山的望哨和前沿的潛探,都發現了敵陣後,大規模行進調集的蹤影。。”


    援軍來了?,


    看著煙塵滾滾中,馬步俱全,旗幟林立的遮奢隊伍。小莊之中的望哨,忍不住最先大聲呼喊起來,然後迅速傳遍了整片陣地,連穀老四的位置,也能夠看到了山坡後方崛起的漫天煙塵


    整個陣地之上,頓時歡聲雷動起來,正在準備繼續攻入第五陣的敵軍,也有些驚愕和錯亂間,被鼓起餘勇,配合小莊內衝出來的最後一隻生力軍,給一鼓作氣的驅殺回去,。


    一鼓作氣奪回了第三第四天防線,一直追殺到被填平大半的第二防線,才止步退了回去,就地鞏固起來。


    空氣中依舊充斥著濃重的血腥氣,夾雜著煙熏火燎的味道,我信步站在塹壕上,到處滿是疲累的或坐或躺身影,見了我竭力想站起來行禮,卻禁不住疲乏脫力,而兩股戰戰的士兵。


    遠方敵軍的列陣,就隻剩遠遠消失在丘陵之間的一點背影了,我還有些不夠確定,他們就這樣放棄了,虎頭蛇尾的結束了這場代價慘重的攻擊。


    這真心不是什麽陷阱,或是誘敵深入的把戲麽?我甚至還有些猶疑的想道。


    不過隨著追跡而去斥候的報告,沿途沒有能夠藏兵或是埋伏的地方,我也徹底噓了一口氣,總算將對方給逼退了,哪怕是短時間內,賭概率這種東西,真心讓人不好受啊。


    “子漸,幹的不錯。。”


    我對著身邊的趙隆道,因為這隻“援軍”,就是他奉命帶過來的。


    “幸不辱使命爾。。”


    他正色對我了行了個禮。


    所謂援軍的底色,也隨著他們開進小莊停駐下來後,慢慢露陷出來,除了前列的騎手和排頭兵,尚稱挺拔整齊外,後麵的隊伍就有些歪歪扭扭的慘不忍睹了,甚至有人在停下來後,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起來了。


    而那些騎兵也差不多,除了前隊是貨真價實的騎在馬上之外,後麵全是由人挽著馬拖著樹枝,在地上行進。徐然疾進的陣勢,大半就是這麽拖出來的。


    前些日子好在斬獲頗多,兵甲器仗蠻多積餘的,本打算拿去做交易變現,現在將那些拉人頭拉來的民夫們,全部武裝起來還綽綽有餘。


    一下子就增加了七八千的預備兵員,不過這些兵員的素質和成色,就實在不敢恭維了,畢竟是就地征募來的,雖然趙隆努力挑揀了起色較好的,但是比起,就差了老大一截了,哪怕是那些潤州、江寧舊部,也比他們像樣的多。


    畢竟作為藩鎮兵,起碼還有混個飽肚的機會,但是這些民夫,則普遍營養不良,身體幹瘦,需要相當時間的調養,才能成為合格的兵員,不然按照我整訓大綱的強度和要求,弄不好會死人的。


    目前,也就是安排在城頭上,裝裝樣子而已。這次冒險拉出來,卻是體現了趙隆作為老軍伍的手段和魄力,雖然隻有十多裏的路程,但是居然隊伍沒有就這麽散掉。


    好在這種戰術欺詐,總算取得了效果,不然我就隻能在這裏被拖住死磕到底了。


    然後是放棄這處已經沒有太多價值的陣地,隻留下插滿旗幟和虛張聲勢的少數機動人手,退到馬浦城再構防線和重做計議。


    西麵防線潰決的消息,似乎已經是鐵板上釘了。


    最初一批潰敗而來的兵卒口中,得到的也隻有一些語焉不詳的東西,隻有驚慌失措之下的臆測和各種誇大其詞之言。


    比如北軍出動了十萬人馬,騎兵如遮天蔽日一般的將原野給填滿了之類,明顯被嚇壞了的不實之言。


    不然就是翻來覆去幾句“本部完了”,“大夥兒都沒跑出來。。”。


    你妹的,毫州西部乃是的山澤綿連,不是那麽好通行的,要是能隨隨便便一下子拉過十萬人馬來,那這個徐州之戰根本不用打了,大家收拾洗洗回家睡了。


    但是隨著越來越多出現在永城西麵的敗兵,從那些目光呆滯或是失魂落魄的中下軍官口中,我們也終於得到更加詳盡一點的消息。


    雖然之前,有所警告和通報,但是顯然顯然位於毫州西部這兩隻人馬,還是沒能發揮應有的作用,要說她們的地理形勢,比起我這邊還要好一些,雖然沒有多少山地,但是有毫水下遊極其周邊的澤地,作為天然屏障和緩衝,對於防守方是相當有利的,隻消少量的兵力和遊哨,就可以監臨很大一片地區


    而駐留當地的雲林軍,倒也是一線部隊的背景,東南路十幾個沿邊鎮之一,不過在打楚州的時候,作為先手在奪取山陽的戰事中殘損的厲害,因此才輪到外線來休整,其中充斥大量就地新補沒多久的兵員,擁有六個營的編製。


    而江川軍,則是以所在軍州為號,典型二三流之間的地方部隊,隻有裝備和兵員素質殘差不齊的四個小營頭,因此,被安排在位置偏後的譙縣一帶作為應援。


    如此雙線布置,不說萬無一失,至少也是整好以暇,頗具實力了。可惜問題就處在這疏於輕敵上。


    得到通報後,作為這兩隻部隊的上官,倒是多少煞有其事的召集部下宣達了,問題那些有些懈怠的軍官們,卻不是那麽容易鄭重其事起來的,他們領命後隻是例行公事的囑咐部下,須得加強防備雲雲,卻沒有說明具體內容,也沒有真正去巡查防務,或是指導該這麽鞏固前沿。


    而是大多數想辦法聚集在真源城的駐地,與收刮來的財貨為伍,並忙著指使親隨做生意(我這裏自然也有一份功勞)。


    結果,駐守鹿邑縣一線的雲林軍一部兩營兩團近三千人馬,幾乎第一時間,就被陳州方麵攻過來的敵人所打散。


    用這些潰兵的話說,那些大隊人馬是突然出現在蔡水下遊的東岸,連外圍巡曳的人都沒打即發出警哨,沿著河水像模像樣構築起來的防地就被輕易攻破,放了羊去。


    然後這些凶狠的北兵,尾銜著這些潰兵,一口氣衝到了雲林軍駐留真源城的城門裏,而當地的駐軍,甚至還有一小半散在地方,以哨糧為名進行收刮呢,結果等到帶著親兵堵在城門口,試圖收攏和彈壓逃兵的守將,被當場衝陣砍殺後,餘下的人就連鎖反應式的喪失了鬥誌。


    各種衝殺和追擊,就是這些潰兵不停逃亡過程的唯一印象。


    而居於二線防備西南方向的另一隻江川軍,則據說狀況好一些,不過也被敵軍團團圍在樵縣,正是困守孤城等待外援呢。因此,雖然敵軍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期間除了一條毫州州城邊上的渦水大河之外,就是一馬平川的地勢,再無任何妨礙了。


    這些人逃過來的時候,甚至連渦水上的橋梁,都沒來的及破壞掉。我放在永城機動的兩個團,林林總總在附近收攏了好幾百人,有些甚至開始搶劫地方,而被擊殺當場。


    韓良臣帶領的教導隊,已經趕赴到州城方向去了,主要看看州城是否還在,順便看看能不能通過毀掉渦水上渡河的橋梁,來爭取一些時間。


    標兵團隨後一步出發,卻攜帶了更多的大車和物資,主要用來就地展開收容那些被打散的潰兵,蚊子再小也是肉啊,這些敗兵到了我手中,多少也能發揮一些用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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