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妝銀邊橫刀輕快的抹過對方脖子,大團的鮮血噴濺成一個扇形麵,衝入隊列的最後一個敵兵,自此了帳。


    辛稼軒有些表情僵硬的,摸了把沾在臉上的血水,隻覺得口鼻裏都是鹹腥味,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這就親手殺敵的感覺麽,距離上一次為了保護阿霓,而與那位聯手配合,殺死那些亂入龍雀園的綁架者,卻是已經過去了很久一般。


    他的身體有些微顫,卻覺得體內的血液似乎都要沸騰起來了一般。他當然並不知道,這隻是腎上腺素上湧的作用,


    一團銃兵加上收攏起來一個半輔兵大隊,在敵勢未明的情況下,自然按照操練之條,組成一個長兵在前短兵掩後,火器弓弩居中的空心大陣,將洶湧而至的敵人死死頂住,然後用此起彼伏的排射,將其像是剝洋蔥一般,層層消弱殺傷。


    然後那些散兵也有樣學樣的,在大陣周圍組成若幹個相互掩護的小戰陣,總算穩下陣腳來。


    但是敵人的下一波攻勢已經緊接而至,


    這些穿著褐色布袍和黑漆皮甲的士兵,幾乎是接二連三像是炮石一般的撞上外圍長矛叢林,他們手持肩高大牌,側著身子從槍尖上麵蹭劃過去,頓時將密集的列陣推擠著,撕開幾個裂口。


    抵角陣?。就見那些手持寬刃重劍的敵兵,緊隨氣候蜂擁而入,迎麵劈斬出成片的血花和殘肢斷體,然後被那些在錨杆下低俯身體的白兵,成片的趨前砍劈,狠狠斬啥在他們缺少防護的腳踝和腰身上。


    一些被砍斷前端的矛手也放棄長杆,反抽輕長的細劍,踏著斜壓在人體的長杆,跳起來迎麵刺擊那些敵兵的頭臉和咽喉,從上路配那些白兵的攻擊。


    另一些背著短矛的敵兵抵近後,幾乎同時投出一片,挺立的矛叢頓時矮了下去,好些排頭兵和矛手,都被釘穿在地上,痛苦呻吟著再也爬不起來了。


    連帶矛從也被打出好幾個無法填補的缺口,不得不留下白兵纏敵,其餘矛手在號令中後退數步,才重新整隊成叢再度趨前,掩護著那些突出殘餘白兵,重新退入列陣之中。


    然後他們也付出了代價,成片的在彈丸的橫掃中,捂胸脫手翻倒在地,失力的投矛,甚至就近距離的插落在自己人身上,帶去不少誤傷。


    再次擊退來敵之後,辛稼軒也用咫尺鏡,看清楚了遭遇來敵的旗號,那是造型獨特的牛角幡和黑色犛尾旗,


    “青唐義從?,烏廝藏兵”


    他的腦子裏頓時冒出相應的描述。


    作為百年亂世之中的調味料之一,無疑就是這些各族雇傭軍了,其中比較出名的有許多,以青唐義從,最有代表性。


    他們主要來自數百年前曇花一現的吐蕃王朝故地,青海到前後藏之間,當年雄踞高原威勢赫赫,最盛時擁有五茹十六域,六十一東岱的吐蕃王朝,在先賢梁公統帥反擊大軍的鐵蹄下,崩解利息,傾如菲粉之後,


    唐人占據了羌塘—西海流域最肥美膏腴之地,設立了青唐大都護府後,也在吐蕃故國的廢墟上,扶持一批親藩的地方政權,便有了前藏和青海的湟源郡王、上下兩蘇毗、後象雄等勢力,


    然後有後藏之地的,昔日被吐蕃征服的各族後裔,山前部、乘機自立割據,上表請為臣藩,又有曾為吐蕃附庸藩屬的西山八國、瀘水羌等轉投大唐,因此青唐之地以大小部姓藩屬爭據生滅沿襲至今。


    俗話說的好,斬草除根最積極的就是這些叛徒、走狗之流了,通過他們世世代代的努力,逃到雅礱發源故地,而苟延殘喘下來的吐蕃王族,悉補野氏一族也沒能幸免,幾乎在他們世代的圍攻下給殺滅絕種了。


    除了一個靠近泥婆羅國而受其蔭蔽,自稱是末代讚普的泥婆羅妃子留下遺腹子,所創立的古格小王朝鞭長莫及外,吐蕃故國的種種遺存和痕跡已經淡然無存了。


    隻是青唐地處高原,大多數地區氣候苦寒而土地貧瘠,終年災患不斷,沒有多少出色的物產,隻有少數大族能夠靠中轉來自東天竺或是西域商路,而獲利豐厚。


    能夠在這種環境下生存下來的人,都格外的堅韌和彪悍,為了生存資源這些部族之間也相互爭鬥攻殺不休,因此隻要能夠活到成年的男子,都有弓馬刀槍的本領。


    因而,在日常生計艱難治下,壯年男子成群結隊外出賣身從軍,就成了當地土族的一大出路,一方麵可以減輕人口增生的壓力,另一方麵可以給那些大小酋長、頭人、首領帶來不菲的收益。


    其中又以四大勇士之地,最富盛名,以吃苦耐勞,堅忍不拔、舍死忘生著稱,也是從募於中原各方藩鎮的藩兵首選之一。


    這個阿裏曲第,便是其中之一,據說數百年前那是吐蕃禁衛軍“薛昂諾基布”的來源之一。不過過了這麽多年,也就剩下一群為戰爭了賣命奔走的戰場鬣狗了。


    拓揭中郎將,押蕃兵馬都知董虎庭,就是這麽一名來自阿裏曲地的青唐義從,作為一名典型的高地子弟,他曾經在祁連山靖邊鎮與黨項人作戰,也在河曲九原與黃頭回鶻爭鋒,既在北庭輪台與黠戛斯人較量過,亦在在潘洲與西羌角逐長短,。。


    最終,他所在的藩兵團輾轉來到了關內,作為西軍的借兵助戰的一份子,參與了關內諸鎮的爭奪戰,這一借就是七八年,然後在潼關攻奪戰中,他所部以表現卓異率先登城立下首功,而蒙河東燕使君看重,拔舉為衙前俾官、牙將、鋒將、都知,兵使。副守捉一路攀升而來,最終獨領藩漢健兒混編的“拓揭”一軍,添為河東延邊宿將之中,大名鼎鼎的“五獸”之一,


    如今亦是,河東赴援淮北戰場的先鋒大將,可以稱得上是身經百戰,經驗極為豐富的一名藩籍將領,董虎庭就是他身居將位之後,燕使君專門給他取得漢名。


    隻是他有些不滿意的是,他領下步騎八千的沿邊藩漢健兒,居然就被阻擋住了在這毫州邊境上,而且對方還在且戰且退的,試圖轉入某個預設的勝守地勢,


    他沉著臉轉頭交代了一句,然後親從的旗牌官,揮動一麵旗幟,身後一隻滿編的步射大隊,在千戶官的帶領下,越過他本隊的徐徐向前,將那些野戰中的阻路之敵,納入射程之中。


    隻見無數白羽揚塵而去,又細細如雨的覆蓋了敵我交錯的上方,在堆積的人陣之中,不分彼此的濺起點點密密的血花,三輪曲射之後,聚集在外側和兩翼的幾隻戰陣,都不堪忍受,潰散而去。


    但是居中的那個大陣,雖然變得稀疏了許多,卻依舊僅謹守腳,好像那些中箭倒下而紛紛死去和受傷呻吟的同袍,就沒能另他們收到多少影響,甚至收縮了隊形的同時,還發動了一輪反向突擊。


    用大踏步的前進和幾輪交替突刺,將那些被友軍殺傷而陷入混亂和沮喪的當麵之敵,推擠戳殺的四散奔逃起來。


    “不要亂,”


    “穩住陣腳就對了。。”


    “把背後留給敵人是沒活路的。。”


    “是爺們就正對這敵人的刀槍去死。。”


    各種相互鼓舞的聲音,交錯起伏在縮水的環形列陣之中。然後尚有餘力的兵士,被交換到前列,繼續大踏步推前,掩護著銃手將那些陣前逐漸暴露出來的步射隊,納入火銃的涉及範圍內。


    而這些挎著大弓進行短暫停歇的射手,幾乎是沒看清楚敵人來自何處的攻擊,就猝不及防的被成群被咻咻的彈丸打中,發出某種淒厲的慘叫聲。


    “自行搭射。。”


    ”給我壓倒他們。。“


    未想會遭到意外反擊的千戶官,幾乎怒吼著用皮鞭和刀柄,拍打驅使著周旁的人等,讓他們趕快反擊。


    然後撲的一聲,他的頭顱突然碎裂開來,身體猶自在動作的慣性下,抽搐式揮動了幾下後,才硬挺挺的倒在塵土中。


    隨著主官的倒下,那些不利近戰的弓手,也失去了鬥誌,頓時拖著弓把呼嘯而散,逃向本隊的方向。


    ”該死。。“


    董虎庭怒喝這折斷了馬鞭。


    一連三陣攻勢都被人打了回來,那些重整的部伍,已經有些失去了銳氣,本部畢竟是長途跋涉而來的,疲累和遲鈍已經出現他們的臉上。


    “親騎隊,隨我衝開敵陣。。”


    隨著董虎庭的呼喝叫喊聲。


    數百名身穿鱗鎧或是半身筒甲的親衛騎兵,短促小跑著加速衝刺向,那些已經有些前後拉開變形的中空環陣,將厚背砍刀和粗短的騎矛,高高舉起斜斜向下。


    對方的列陣中,再次冒過一陣火光和煙塵,那些咻咻作響的無形死神,再次飛舞在這些騎兵的身前左右,不過取得的效果,就實在不怎麽樣了。


    僅有數騎在人或馬的胸口濺起團團血花而翻滾在地,又被飛踏著跳躍而過,僅僅在衝刺的奔流中,起了一點小小的波伏。


    突然一些黑乎乎的物體,劃過一道道拋物線,投擲在他們奔馳而過的地麵上,被輕易地躲閃過後,不由發出一陣嘲笑式的吼叫聲。


    然後轟轟幾聲震響和濺起的土塊如雨,正在疾馳的奔流中,像是中段被掀開了一般,頓時好些身影被驚落下馬來,或是踢踏嘶鳴原地打轉,讓後續的騎兵也出現了些許的混亂。他們不得不本能的提馬分流兩端,試圖讓過這中間發生驚變的危險地段。


    而這時,已經衝過去的騎兵前端,已經衝到了列陣前稀疏許多的矛尖叢林上,他們幾乎是精巧提控著韁繩,操縱者那些驚懼的坐騎,比過那些戳刺,狠狠的撞擊和踩踏在他們的身上,從近身將那些頑強抵抗的矛手撞飛踹倒,


    這也是他們最擅長的戰術,就像是在傷口裏攪動的刀尖一般,三五闖進人群中的騎兵,居高臨下的揮舞著武器,將那些努力維持起來的單薄列陣,攪擾的七零八落和稀爛不堪。


    直接暴露出後麵手持長管的銃兵,他們幾乎表情堅毅的早就上好了刺刀,然後對著這些目標明顯的敵騎扣下擊燧,砰砰砰的聲響中,將他們從馬背上像枯葉一般的掃落。


    這時,被打斷的第二波騎兵,也衝到了身前,然後就這麽迎著刺刀撞過來,被迎麵的攢刺一氣戳倒了數十騎後,這些銃手也不得不陷入絕望的貼身肉搏中,不時有人撞倒,然後踩踏在腳下。


    矛手都已經損失殆盡,而剩下的人努力用刺刀和少數白兵構成的小環陣,也在那些擁踏而來的騎兵揮砍對以戳刺的剝蝕下,慢慢的減少縮水,這些敵騎甚至開始放緩攻勢,而環步奔走在他們周旁,用近身的戰術徉動和時不時突襲動作,來慢慢拖垮而試圖俘獲他們。


    而在滾滾的塵土之中,敵兵的步軍大隊也已經再次趕了上來,慢慢放倒身前已經僵硬,血漬凝固在尚有絨毛的嘴角上的護兵,這一次就算是滿臉熏黑的辛稼軒,也不免露出絕然無望的表情來。。


    “軍副且安心。。”


    沙啞著嗓子的輔兵第三大隊都頭張憲低聲道。


    “我會帶人伺機衝一衝的。。”


    “掩護您乘亂從另頭突出去。。”


    “能跑幾個出去就算幾個.”


    辛稼軒苦笑了一下,這眾多敵騎環視之下,有如何談得上跑出去呢,卻忍住沒有開口反駁。


    “阿霓。。”


    他用有些酸脹抽搐的手努力觸摸這懷裏紙片的質感,雖然已經被血水浸染的濕滑一片,至少我實現了馬革裹屍的誓願了。


    突然,轟然聲在那些敵軍的步隊裏炸響,騰起幾大團黑煙和碎土,將他們炸的人仰馬翻,連帶那些正在包圍遊曳的騎兵,也也不免受驚提馬高高舉蹄或是前竄起來,頓時散開了許多。


    然後他們才發現,打擊是自不遠曉山包上的幾具拋射器,,那些正在操作的身影,再次發出數枚黑色的拋投物,散落在那些慌不忙避讓的步隊中,再次掀到了幾個倒黴鬼。


    然後根本不用壓陣的董虎庭,另行發號施令,那些親騎隊中就分出若幹,向著山包飛奔去,然後又幾聲震響,這些騎兵突然像是被無形的氣浪給掀翻了起來,滿身濺血的被迎麵栽到在山坡之下。


    這時,董虎庭才發現,從山包到大路的邊緣上,已經出現了列隊行進的漫長兵線,他們像是淹過山坡的湧流一般,兵甲森然黑壓壓蔓延過來,然後大片大片的灰煙在他們之中乍現開來,有堆聚變成籠罩在上空的薄靄。


    就像是某種電光火石的回響,霎那間密集的慘叫哀號聲,則在董虎庭的步隊中隨著綻放的血花,迅速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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