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泰平二年/大唐元興九年春末,北地大旱,河南並淮北數十州,皆赤地千裏,滴雨未沾,草木皆枯。


    是時,遍地饑荽,盜賊蜂起,遂成十數股,已破數縣,數倍於此告急,地方有司不能製,乃求告於鎮守發兵剿滅。


    於是兵賊肆虐,愈加苦不堪言,流離道途者愈重。


    淮南、山(南)東旱情稍好,然也不免水枯河淺之患,白溝、永濟渠水深不足尺,漕船並官私船隻皆不得行,綱糧輸送艱難,南北往來之貨,淤塞不可勝數,


    為水源灌溉之患,故大運河兩岸亦是紛爭四起,有宗姓械鬥打死者,皆擲飄於河中,所聚甚多阻斷支流,遂謂之血渠。


    正己日,高密軍於大坡澤築堤截水,引渠別灌,遂下遊水竭,耀州守捉使急發兵往奪之,


    一舉擊破留守殺獲千餘,掘堤過半,旋又被複至的高密軍,殺得大敗而潰,一路尾銜殺入耀州,於是守臣震動,聚兵奪還,


    眼見事態演烈,已然牽動數鎮守臣,兩淮戰火將起。


    而洛都方麵的對策,則是剛剛抄斬都水監、河工巡守、水部郎官以下官吏數十人,親眷皆發北地充為軍奴,以謝天下。


    看著宮台階梯上汙漬和血痕,那是一個不甘接受自己抄斬的命運,而試圖在禦前拚命叫屈的監河禦史,被殿前金吾衛士當場處以,金瓜擊頂之刑,而留下的一點存在感而已。


    這種事情已經多的,上至朝班君臣,下至宮監衛士,都有些熟視無睹了,隻要不涉及己身,他們甚至能夠心平無波的從上麵橫跨過去。


    “河工水利之弊,又企在一朝一夕的,,”


    停步站在名為龍尾道的雲階頂端,北朝兵部尚書楊嗣,對著身邊的人輕聲歎道


    “不過是虛應人心而已。”


    自國變亂起,用兵頗繁,國朝投入水利河渠的錢財,就與日具竭,而藩鎮守臣相據對峙,各自為政之勢,則進一步加劇了這種頹壞之勢。


    如今春旱無雨,不過是這種在水利基礎上的累累欠賬,和多年積弊之情的又一次集中爆發而已。殺幾個平時用這些職位來優養起來的替罪羊,除了糊弄一些士民百姓叫好之外,又有什麽實質的裨益麽。


    “我更可慮的是北塞。。”


    站在身邊的人回答道


    “據職方司在大同軍中的密諜還報。。”


    “璐水以南,今年雪蓋半尺。。”


    “就怕鬆漠、金微、饒樂諸都督府,都有黑災頻生了。。”


    楊嗣頓時一下沉默了下來,


    所謂黑災者,乃是在某些傳統的水草地,因為過冬積累下來的雪層過薄,而導致沒有足夠的融水,來滋潤那些草根的新芽萌發。


    這對草原上那些好不容易熬過冬天,而羸弱不堪的畜群來說,無疑是一個噩耗。它們沒有足夠的食物來源恢複體力和營養,以進入夏季的繁殖期,那因為意味著連鎖反應式的,一整年的牧業巨大損失。


    相比大雪綿連,氣溫急降,而凍斃大量人畜的白災,他更希望是前者,比起立竿見影,亡族滅種的白災,後者的影響和連鎖反應,畢竟還需要時間才能慢慢體現出來的。


    而因為黑災的損失,而開春不利,那些半遊牧半定居混雜的諸藩各部,會做出什麽決定和舉措來尋求度過難關,兼消耗掉多餘的人口,不想而知了。


    雖然經過數百年的分藩拓殖,塞北草原上的那些牧部,大多數不是躲進更北的凍土闊林裏做野人,就是被馴化成專門飼養羊牛,提供戰馬和畜類製品的遊民部帳,


    但是草原磨礪出來的騎射之計和彪悍遺風猶在,就算他們本身是一盤散沙,但是那些負責管領他們的塞外分藩諸侯們,卻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雖然塞外多數是人口不旺的貧瘠苦寒之地,需要世世代代的耕作和屯墾,用一點點積累起來的河渠灌溝等水利設施來改換水土,才能變作中產之田。但是比起那些流浪飄零的遊牧,卻要有保障的多。


    因此,


    大唐自泰興鼎新之後,用了十幾代的經營和分藩,才把昔日這些名義上稱臣的羈縻之地上,生活的各族部姓,用一個個沿著河流設置的,星羅棋布在廣袤草原水草豐美之地的,堡壘防線和屯墾區據點,給分割圈養起來。


    令他們不再成為像樣的邊患,除了一些因為災荒和內亂走投無路的散亂部眾外,在那個****中天的大唐中興時代,已經好上百年不聞邊警了。


    但是自從乙未之亂後,大唐的權威和朝廷的實力,與日具墮,這些北塞延邊的分藩諸侯,也開始變成新的隱優,甚至組成聯軍,參與朝堂的更迭。


    直道洛都朝廷的確立,才有所消停,在大勢和西軍威懾之下,承認了源自北唐一脈的承光帝統。


    但是隨著張氏專秉國政之後,這些外藩也沒少打過清君側和匡扶天子的旗號,而明裏暗中釁邊生事,甚至公然拒絕承認洛都朝廷的權威。


    而且,為了區別於曆史上那些寇邊外族,他們將自己的行為成之為——南下就食。


    直道十多年前被攝政裹挾著天子禦駕親征,布局大破北藩聯軍於繞山口外,顯然,現今新一代的人口,又開始長成起來了,


    如此下來,


    保不住,朝廷又得額外增加一大筆開銷了。這樣從破了登州鎮得來的財貨和紅利,有所緩解的國計,再度變得緊張艱難起來。


    作為朝中主兵的領頭人之一,他怎麽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相比兩淮大旱造成的動亂,那些橫行於道途的,大多數不過是饑而無食的百姓而已,畢竟還可以事後傭兵剿滅收平。


    若是讓這些塞北分藩,成功“南下就食”,那就是另一番局麵了。


    最好的結果是朝廷以付出厚利分化瓦解之,令其相爭而不能自古南下,或是僅有少量扣邊,也可以輕易打發掉;


    而最壞的可能性,就是他們聯手大舉“南下就食”,然後突破延邊諸鎮的堡壘線,朝廷因此損失大量的人口和財貨物資,就算花了大代價,將他們重新趕出去後,還要費力重構延邊防線。


    。


    而還有一個最不願意發生的結果,就是這些塞北諸侯,開始相互兼並,然後催生出一個內部短暫統一的龐然怪物來,這也是洛都朝廷不惜暗殺收買分化瓦解,乃至出兵全力打擊,也要極力避免的事情。


    他霎那間就在腦子中轉過多個方案和策劃。


    ....


    兩河交界之處的混亂地區,似乎已經提早進入夏天了。


    晴空萬裏無雲,驕陽似火之下,連標誌性的水泊都明顯縮小了幾圈,露出滿是幹裂的泥灘和蘆根,


    而梁山後山的海市,卻呈現出一種畸形的繁榮中,


    官軍再度進剿合圍的消息,不但沒有嚇走這些逐利之徒,似乎不知道這種獨特的狀況,還能持續多久,而拚命在梁山被官軍進剿之前,將本錢和利潤盡可能的撈回來。


    在這種氣氛之下,來自扶桑的鐵器,來自夷州和新羅的糧食,幾乎是被不計代價的輸送給了梁山,隻是希望他們能夠堅持的久一些。


    滿頭大汗的陳淵,正在清點一批新打造出爐的兵器,來了梁山之後,他發現自己變的兼長多能起來,或者說過去的底子和潛力,和嚴峻的環境和忙碌的日常,給一點點的壓榨出來。


    大旱饑荒之下,有糧有武力的梁山,自然又得到了許多的兵員,早就恢複老營九都的規模,連帶後左右三部人馬,也恢複了編製起來,反而是武器有些不夠用了,這能用這些鐵器臨時改製的玩意,暫且湊合一二。


    隻是,他甚至有些懷疑,這些投奔者,其實是那些官軍故意放進來的,以增加梁山的物耗和負擔。隻不過,這些事情自有人考慮,還輪不到他來操心。


    因為他那位鄰裏的鵬舉哥哥,在對付官軍的進剿中嶄露頭角,頗有建樹,因此添為如今梁山的左軍正將,麾下堪堪也有兩千多號人馬,主要是那些來投奔的大隊小股之中,挑選出來比較擅長槍棒的壯勇。


    連帶著他親近的陳淵,也水漲船高的北人尊稱為小師爺,擔待的是梁山諸位櫃頭之一的要職。算是這個小小山頭的重要一份子。


    如今梁山的勢力架構隱然成形,羅大頭領掌握的老營,是梁山碩果僅存的老班底,也是現今梁山武裝的精華所在,聚集了所有的騎卒和機動力量的探馬隊,則掌握在他的弟弟,羅克敵手中。


    而右軍正將劉琦,亦是梁山的老人,也是被諱莫如深的變亂之後,僅存的梁山將領,他的班底,主要來自梁山內亂之後,從那些外圍據點和附庸勢力,收縮回來的人手,算是梁山的第二座山頭。


    而第三座山頭,自然就是陳淵的鵬舉哥哥,所統轄的左軍了。


    而負責輔助事務的後軍,則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正將,而是由好幾股勢力構成,其中最大的一股,就是來自夷州的義從,主要都是些少年人,由義從頭領平將門帶領。


    似乎受過相應的訓練,而頗有章法,充滿某種令行禁止的軍伍風範。


    其次是柯山夢為首的登州舊屬,他們的人數最多最雜,但是能打能拚的人不多,反倒是以工匠和商人、船戶居多。


    而那位羅大頭領,則是依靠老營和右軍的合力,對於外來戶和新人,保持了某種絕對的優勢和掌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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