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雄的唯一收獲,就是買了一大包當地特產的杏實,鹽焗曬幹後是不錯的零食。幾個女性,都得以終日啃著不停


    “聽說南方山民,多以吃苦耐勞,善攀越著稱啊。。”


    過了始興縣後,看著前麵扛包背簍,跋涉在山道上的腳夫雜役,皮膚粗黑而骨節粗大,看起來精瘦精瘦的,我不由讚歎道。


    “他們其實。。都是北人啊。。”


    這是風卷旗,帶有某種自豪感和奇怪意味的說法。


    “北人?。。”


    我愣了下,隨即他給我解釋道。


    當然這個北人,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北方人,而是泛指嶺內或是嶺北廣大地區的流亡者,在南朝亦是占有相當大比例的人口基數。


    主要以失去家園的農民和破產百姓為主,因此到了嶺南後,一無所長的他們,隻能從社會最底層的髒苦累的賤業,以極為低廉的出賣自己勞力,重新開始奮鬥;


    或是幹脆給豪門富戶賣身為佃戶部曲,但是他們同樣還要麵臨外藩領地內,以藩奴種植園經濟為主體的職業競爭。


    因此難以提高待遇,也無法與當地人競爭有限的上升通道,除了應募從軍和死亡率不低的海外開拓之外,大多數人,長期就隻能在社會底層廝混。


    日積月累,也南朝傳統的本土國人、藩生唐人、歸化人及其後代、新舊藩奴的多元社會階層之外,形成的一個獨特的社會群體——北人。


    雖然曆代有所變遷增減,但是這個群體依靠著源源不斷的南投者,一直頑強的存在著。


    而在南朝定鼎之初,這些南投之人,在南朝最初海陸九道版圖的開拓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世世代代無數人埋骨異鄉,揮灑血汗與淚水在與蠻荒不毛、蛇蟲瘴疫諸害的頑強抗爭中。


    僅憑簡單的工具和最粗劣的飲食條件,披荊斬棘將一個個不宜人居的山澤惡地,變成人煙淼淼,雞犬相聞的村邑集鎮,用人工開辟的阡陌縱橫,池泊河渠,將猛獸出沒蛇蟲橫行的南荒莽林,割裂的支離破碎。


    從傳統的安南都護府,到陸續並入的林邑,水、陸真臘,女王國、文單國,注輦國.他們開拓的足跡和身影,幾乎遍布整個中南半島到比鄰南天竺的孟加拉灣,將昔日南荒霸主驃國(古緬甸前身)變成了純粹的內陸藩國。


    但另一方麵,


    因為北地大量人口的持續湧入,帶來各種行業的繁榮鼎盛和人文薈萃的同時,一度也給南朝在嶺外的腹地,造成過各種層出不窮的社會問題,各種失業和破產也開始出現,因此在後來便對北投人口,采取了各種限製和甄選措施。


    比如按照身家財產來接納一部分,按照學識和文化程度,再接納一部分,此外就是一定名額的簽選,主要還是針對壯勞力和年輕的婦女,至於其他人,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因此剩下的南投人,則更多是聚集在五路招討行司的控製區內,因此五路招討行司的兵馬和駐屯建製中,這些北投背景的軍民,也占了很大一個比例。


    好吧,聽完這個結果,我很有些不是滋味,不僅僅是在北地呆的久了,都有些忘卻了南朝的身份和習慣。而且還很有些,後世米地瓜高貴冷豔的投資移民政策和綠卡炮灰的,某種現實既視感。


    風卷旗也這才想起來,我名義上也算是個南投的北人,隻是受了東南招討行司的官職,有了最基本的品階,卻已經不再傳統士農工商的四民範疇之內,頓時表情有些訕然。


    “你覺得,現在還需要在意南北身份之差麽。。”


    我卻不以為意的揭過這段。


    “過了南雄關,就是我大梁的腹地了。。”


    回到嶺南之後,他似乎變得精神起來也健談了許多。


    “本朝的國號大梁,卻是以數百年前那位梁公的姓氏,尊為國號資以紀念的意思。”


    “事實上,現今本朝的那位天子,以及當權的幕府諸公,都是梁公所出世係後人,隻是家源分支不同而已。”


    聽他說到這裏,在我的記憶力又有一些東西開始複蘇,比如作為八葉之族的長子,我也多少了解過一些南朝建立前後的始末,並接觸一些隻在小圈子內流傳的軼聞。


    南朝建立的始源,可以上溯到乙未之亂,而乙未之亂的根源,卻是梁公功成身退後,令天下鬆一口氣的君臣相安,相始善終的結局裏,就已經埋下了卯端。


    因為他留下了一個名為龍武係的龐然大物,繼續維持和充斥在大唐君臣的政治生活中。這是他以伴隨玄宗皇帝西幸,收攏潰兵而成一支殘軍,最終發展起來的武功赫赫,威震海內的武人集團。


    自從西夏、南海以及京畿梁氏的,唯一先祖容若公開府建幕,身居大相兼樞密之後,在京畿梁氏的後代子孫中有除了好幾個了得的人物,


    作為海外諸藩的精神領袖,和已經龐大到無可複加的龍武軍集團中的首席家族,很是壓抑了好幾代的皇帝,更是有意無意的插手和影響了大位的更替。


    因為祖先留下的資源太好,總有一些天資卓著,又不夠安分的子孫,然後被利益集團各種裹挾捆綁,變成侵軋皇權的權臣之類的存在。


    但是凡事總有盛極而衰,梁氏在朝中的擅專,並不是無懈可擊的,王朝興衰的周期律,也為他們積累了足夠的敵人和對手。特別是作為實質當政的權臣一族,很容易就成為各種仇恨的首要目標


    結果在乙未年間,因為某次年富力強的文宗皇帝,因為服藥煉丹不甚暴斃,導致突然帝位斷絕的博弈和妥協中,就無意催生了一位中二或者說瘋狂的皇帝,以為幹掉把持朝政的梁家,就可以靠吃大戶,重現中興了。


    因為不信任京畿的大多數軍隊,於是以樞密使之一的張旬,暗結他力,引入外軍,屠滅權臣舉族的做法,結果就是朝廷權威和秩序的徹底崩壞。


    不但是京軍陷入各種混亂和內訌中,就連外軍之中,也有來自山東,山西、隴右、河西、北原、雲中、劍南等外道的鎮軍和輪駐中軍,因為龍武係的淵源而兔死狐悲,也舉起了清君側的旗號,向長安進軍。


    直到嶺南諸道為首的海外聯軍,打著興師清君側的旗號亂入,才結束了外軍輪流進京打醬油的混亂局麵,然後皇帝跑西北去北狩,借助邊軍和節鎮體係反攻回來


    一方保扶皇帝,一方要誅除奸黨,兩邊都是打著龍武軍正統淵源的旗號,因此史稱龍武戰爭,或者東軍西黨之戰,


    以京都梁氏滅門為導火索,與中央王朝矛盾激化的南海諸侯組成聯軍複仇戰爭,然後來自北方草原和西北地區的諸侯、節鎮,卻是依舊支持李唐王朝的正統,然後在拉鋸戰中,把富饒的關內打成白地。


    然後海外諸侯聯軍打下長安後,燒掠一空後就內訌散了夥,散夥的海外聯軍,在沿海和淮河以南廣大地區,各自占有一塊地盤,玩起了連橫合縱性質的漫長代理人戰爭。


    話說回來,南朝的建立,卻是因為多年經營和的底蘊,京畿梁氏並沒有完全斷絕,還是有男性成員,逃了出來。


    於是作為最大的實力派,兼名義上的海外群藩之首,南海梁氏的當代家主,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謝絕了各方的勸進和獻表,扶助和擁立了京師梁氏碩果僅存的幸存者,在廣州登基為新帝,國號大梁,永嘉元年,號稱正定朝,史稱南朝,南梁、嶺梁。


    然後組成聯軍誓師北伐,


    正定帝,這位乙未之變的幸存者,京師梁氏在世的唯一男性,輾轉來到已經被南海都督府乘勢控製的嶺南諸道後。


    自然而然的,成為北伐諸侯聯軍的領袖,依靠一個人的力量,愣是在一片良莠不齊,人心紛亂的聯軍中,縱橫帷幄,推心置腹,招攬人心,從一群實力派諸侯中,無中生有拉出了自己的班底,組建了著名的禦龍衛和形同小朝廷的總天下兵馬大元帥府。


    用藩務院審定的,標準官方教科書的說法。


    這次被稱為永康北伐的軍事行動,極大打擊了腐朽不堪的大唐政權,幾乎是一路勢如破竹,聯軍已經占據了西京長安,沿途軍鎮皆表示臣服和獻上人質,眼見幾乎要改元成功,作為北伐大進軍最大後盾的南海梁氏,卻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各種糧草和後援開始不濟。


    對於下一步何去何從,聯軍內部也分歧日深,主張繼續西進的,主張就地經營的,主張北上固邊的,主張東征光複中原的,十數萬南海諸侯聯軍,因為各自的利益和主張呈現出分裂之勢。


    事情進一步失控,因為對預期利益和地盤的劃分不滿,而放縱部下燒殺擄掠,導致大失人心,原本對改元鼎新抱有期望的軍民百姓,紛紛離心離德,正定帝卻隻能從形式上象征性嚴懲了相關軍帥。


    奔走維持聯軍號令統一的正定帝,突然暴斃在軍中,聯軍大亂,競相猜疑,而互指為凶攻殺不休。


    浪費了一個月後,待到西北勤王大軍的前鋒殺入關中,麵對的是一群元氣大傷的聯軍,而且傷病滿營,人人思歸,許多諸侯的部曲,也自暴自棄的肆意燒掠。


    群龍無首,各不服眾,無心繼續鞏固既有的地盤和勢力,就不得不各自行事,爭奪討還,最後連沿途軍鎮和城池紛紛翻臉反複,


    在前有追兵後有截擊的情況下,被稱為戊己之難的大撤退,變成可怕的死亡之路,從關內到荊湖的千裏行程中,最後能夠成建製回到嶺南的隻有寥寥幾家。


    號稱二十萬北伐的聯軍,嶺內嶺外加起來,已經不足十之二三。


    這次慘敗帶來另一個後果,就是幾乎家家戶戶損失了一代子弟的南海諸侯,對此諱莫如深,雖然又有號召北伐之舉,但是響應者已經寥寥,


    另一方麵出於對深入內陸作戰的慘痛教訓,他們更喜歡在自己熟悉的領域,靠近海岸和河流水運的地區作戰,然後通過控製和扶植,當地區域勢力的代理人,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和利益。


    雖然名義上嚴懲了,最先丟下聯軍撤退的南海梁氏軍帥數十人,但是南海梁氏的號召力和威望也因此收到的損害,卻是難以估量的。


    再次舉兵抗擊進犯嶺外之敵的時候,隻有一些與梁氏羈縻較深,或是政治經濟上從屬和依賴,的中小領主和諸侯勢力,不得不做出相應的姿態。


    支持北伐的家主,人稱國姓公的梁元平鬱鬱而死,梁氏內部發生了激烈的權利爭鬥。亦有傳聞說,這是出賣和背棄正定帝的代價。


    新都廣州一片風聲鶴會,豪門權貴爭相奪船出海,奔投對岸乃至安南遠藩,亦有建議遷都對岸南海梁氏老巢腹地——瓊州。


    不過梁氏終究是南海第一大藩,多年底蘊亦是人才輩出,內亂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來自安南的分家給消弭。


    繼任的家主,初代幕府的柱國大將軍梁承業,委實一代人傑,不但穩固了人心離散的嶺南諸道的基本盤,還親率新慕之師,一度將戰線重新推到了閩中——兩澤,江西——荊湖,巴東——蜀中的一線。


    雖然很快就丟掉了,但是也保全了嶺南之地,嶺外從此再未聞兵火,後人依靠他守住的嶺北外出的要地而徐徐北圖,長久滲透和侵攻之下,才有了現今五路招討行司的格局


    當然,後世也有流傳的陰謀論說,所謂永嘉大進軍的最後功敗垂成,此乃建立初代幕府梁氏當主,借刀殺人的專權手段,不但減除了家族中的激進派,還一舉數的極大消耗了哪些海藩諸侯數代集聚的勢力和資源,令他們不得不低頭,交出相對獨立的戎務軍征、財賦、刑名等三權,成為相對穩固的幕府體製的一部分。


    這種陰謀論一度甚有市場,成為後來所謂集權君上的光化黨人,或是複古封建的維新黨人等政治派別,乃至統製派,正定會等史上,許多反對勢力的始源。


    重建南海梁氏為主的嶺南朝廷,為了紀念領導北伐的正定帝,而推舉其遺腹子繼為新君,建立起一套虛君幕府攝政製,延續至今亦有十一代,百餘年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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