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軍想出門麽,但請讓我等相隨。。”


    片刻之後,風卷旗和她的數名同伴,就換了尋常伴當的衣袍璞頭,隻是還是將甲子穿在內裏,兵刃也包起來,形似一根步杖般背在身後,這才領我們一同出去。


    春城無處不飛花,


    漫天清揚的柳絮紛舞之中,我們踏出了這處占地甚廣的高邸,赫然就是杭城之中廣勝橋畔的鬧市街坊,錢塘江畔的河道密布,像是一張大網般,籠罩著古城的大街小巷。


    我回頭看了看我們出來的偏門名牌,上麵用黑漆寫著《蔚園》兩個字。


    雖然作為我所熟悉的那個杭州,起碼要在我的時空裏等到南宋偏安時代的大開發,才初具規模,但是在這個時空線裏,還是出現了不少卯端。


    起碼西湖變大了,蘇堤和斷橋沒了,孤山和北山之間的白沙堤依舊,雷峰塔則偏離了原來的位置,變成了所謂的寶生塔,飛來峰還叫靈鷲山,小天竺山下的靈隱寺裏,也沒有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和尚傳說,。


    西子湖四野沒有了密密麻麻,遍地都是的高樓大廈,和見縫插針,打著各種湖景房旗號的,在建地產和房地產商廣告,的阻塞和窒息之後,視野變得頗為清爽宜人,輕易可見是滿目的碧波漾起和環湖宅邸別墅,精巧別致的屋宇連雲,很有點賞心悅目。


    自南朝以來,這裏就是依鳳凰山而築城,號稱“周三十六裏九十步”的大城。雖然曆代有所損毀增減,但是總體上還是變化不大的,最大的看點是,修建或是翻新於不同年代,而風格迥異的水陸城門,


    而站在高處,最顯眼的便是,錢塘江邊,是大片采用“石囤木樁法”,圍海造田所填出來的海塘和堤岸,呈現出某種財大氣粗的曆史底蘊。


    作為貫通南北的京杭大運河的南端和終點,還是留下不少昔日繁華盛極的遺存,比如拱宸橋旁的大片鹽倉和貨棧的舊址,遍布江岸的大小碼頭和船圍。


    開元天寶年間,從這個登船的江南輕貴貨物和江南女伎,甚至可以乘船結隊的,直達西京長安景明門外的積水潭,且歌且舞的接受天子在門樓上的觀閱。


    但是與別家依靠大運河的南北漕運,興衰榮辱集於一身的其他名城大邑不同,杭城至少還有出海口,因此在安史之亂的叛軍截斷河漕,海漕興起之後,杭城很快就改弦更張,變成海漕重要的始發地,因此,哪怕至今為之,盤踞在登州的眾多海商勢力之中,始終少不了杭城商團的一席之地。


    後來又正逢海藩興起,朝廷鼓勵大力開拓海外的黃金時代,各種物產的海貿大興,因此在東南口岸大邑中,具有先手優勢的杭城,很快就擺脫了河槽衰敗帶來的負麵影響,重新過上萬商雲集,帆幅如林的好日子。


    這裏也是當年外藩募集移民的集結出發地之一,各種被花言巧語誘騙或是拐帶來的內地百姓,破產失地的農戶、失業的手工藝人,走投無路而賣身的鄉人,官府圈管的災民流人,或是逃避有司的亡命不法,朝廷流放的罪徒,在這裏一步三回頭的,踏上被送往海外開拓的不歸路。


    史上最盛時,號稱十餘萬家,環以湖山,左右映帶,而閩海商賈,風帆浪泊,出入於煙濤杳靄之間,可謂盛矣。至今仍舊以織造、印刷、釀酒、造紙諸業,稱著於世,城中有大半居民,都從事手工業或是與手工業相關的行當。


    因為地所繁華安逸,就算政治重心依舊內移,但是在杭城裏,依舊集中了浙東觀察使,餘姚經略使和三江轉運使三個重要的使職,及其一大批相關的衙門官屬。


    因為是海泊重埠,所以積年累月下來,也不免帶上些許外來商民的異域風情,比如除了乾元後,一度流行東南的景教神堂外,這裏還有東南少見的拜火祠,摩尼光明院什麽的存在。


    而帶有江南對方特色的,各種鄉土崇拜性質的神祠、神龕,更是數不勝數,幾乎走街過巷,隨便什麽轉交就能碰上一個。


    但是因為南朝崇佛的遺風,又是靠近佛門四山之一天台山的緣故,最多的還是各種佛教寺院,淨慈寺、祗園寺、觀音寺,天真寺、淨空寺、東林寺、建國寺、發心寺、孤山寺,來自五派八宗各種名目的廟宇和佛堂,幾乎是接連不斷的街市中,用浮屠和飛簷展露著自己的存在感,香火鼎盛的寄托著這個亂世一隅中的人們某種祈望。


    卻又是更多因為曆史上杭城的幾度易手,幾乎都是無血開城,或是棄守轉易,讓勝利者,額米有太多的機會和理由,來發落和破壞這座古城。


    夾雜在日常的介紹中,風卷旗的各種溢於言表的憧憬和恭維聲,還在繼續,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絕,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還,而且詞匯居然沒有重複過。


    然我一度懷疑起他是否因為這種一開頭就停不下來的話癆屬性,才被指派到這個任務來啊。放在後世這樣的“人才”不去做推銷員或是保險、房地產經紀,真是浪費了,但是在這個紛亂已久的時代,就未免顯得有些雞肋了,就算是戰國的縱橫家什麽的,也要有足夠的背景和靠山,才有讓人賞識和發揮的餘地啊。


    不過作為一個陪客和導遊什麽的,他還是頗為盡責的,對各種地方典故,也是如數家珍的,能說上半天,而不讓人覺得煩悶。。


    遊覽了城中靠近江岸的幾大各具特色的海市子,和相應的觀潮攬勝處,雖然海市子裏大多正是淡季,外來的海舶極少,開戶營業的主要是本地的坐商,連帶的各家商肆的學徒和夥計也是一副懶洋洋的,對著稀疏的人流抬不起勁頭來。


    而觀潮處的那些樓子,也不是最合適觀潮的時節,門庭冷落的隻有小貓兩三隻,但還是讓我們頗為滿意的。


    聽著外麵如奔雷聲的春江潮汛,吃著當地名為“鮮八件”的小食,慢慢活動者有些酸痛的腿腳,也是一件頗為愜意之事。


    “下一處.”


    我想了想


    “就去靈隱寺吧。。”


    “靈隱寺。。”


    風卷旗有些不確定的想了想,


    “且容我問一問。。”


    片刻之後,我們就上了兩架抬子,有些類似滑竿的東西,架著我們走著走著,就到某種熟悉的地標建築前了。


    我看著不大的門匾“靈隱寺”,作為杭州最早的名刹,占據了西子湖周邊,北高峰和飛來山之間,最好的風水寶地。所謂兩峰挾峙,林木聳秀,深山古寺,雲煙萬狀。


    由於這個時空沒有了唐末“會昌法難”,被毀寺還俗拋荒,直到五代吳越王錢掓重建的過程,所以還是保持了相當東晉以來曆代增建,卻變化不大的古樸風格,


    對於我這種被現代景區人流和噪音,無所不在的小販和門票消費陷阱,汙染毒害不淺的穿越者來說,還是頗為新奇不同的錯位體驗。


    因為這裏看起來頗為閑庭清淡,山門前樹有一塊長碑,題刻著茶聖陸羽的《靈隱寺記》:


    “晉宋已降,賢能迭居,碑殘簡文之辭,榜蠹稚川之字。榭亭巋然,袁鬆多壽,繡角畫拱,霞暈於九霄;藻井丹楹,華垂於四照。修廊重複,潛奔潛玉之泉;飛閣岩曉,下映垂珠之樹。風鐸觸鈞天之樂,花鬘搜陸海之珍。碧樹花枝,舂榮冬茂;翠嵐清籟,朝融夕凝。“


    於後世變成南禪五山,曆代封賜增建的靈隱寺不同,這裏現在是西京八宗之一,華嚴宗高僧道峰一脈的道場,也是杭城當地佛門主流最常見的一支。


    因此建築,也是典型的華嚴宗,按照中堂·金堂·講堂·左堂·右堂·後堂·五重塔,分布的所謂“七堂伽藍”格局。


    不過相比那些居於城坊、鬧市間的寺院,這個時空的靈隱寺的其實規模並不算大,在華嚴諸寺裏也不甚有名氣,雖然談不上“苔寮蘚壁“的破敗,卻也是僧不甚眾,遊客清淡,香火寂寥。我甚至還看到猴子在後堂屋簷和五重塔上攀爬戲耍的身影。


    主要還是占了當地最古老的小天竺山五寺,存今唯一一座寺院的緣故,在寺旁山腳的一線天前,形如花瓣五亭環抱的冷泉小泊,倒是有不少錢袋文人墨客名士大家留下的題記,包括司空曙的《靈隱寺》、白居易的《宿靈隱寺》、宋之問的《靈隱紀》什麽。


    寺後還有一塊三生石,據說出自唐人袁郊《甘澤謠·圓觀》的故事:


    唐士人李源與洛陽僧圓觀友善,同遊三峽,見婦人引汲,觀曰:“其中孕婦姓王者,是某托身之所。”更約十二年後中秋月夜,相會於杭州天竺寺外。是夕觀果歿,而孕婦產。


    及期,源赴約,聞牧童歌《竹枝詞》:“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因知牧童即圓觀之後身。


    這個故事也是最早的三生石牽係的,曆代各種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典故的由來起源,而且還是後世腐女歪男們喜聞樂見的題材。不過現在也就是一塊埋沒在荒土蔓草中的奇石而已。


    回頭的時候,在狹窄的寺後小徑中,我們與另一行人擦身而過,老幼皆有,看起來就是一群出來遊春的家人。


    坐在後堂階下的幾上,享受寺僧端上的苦茶。


    “你許願了。。”


    我輕輕捏了捏抱頭蹲的手心。


    “嗯。。”


    “能告訴我麽。。”


    “隻想生生世世都和阿夏在一起啊,”


    她抬起眸子,認真的看著道


    “那我教你唱首歌吧,”


    我突然有一種衝動


    “就叫《生生世世》。。”


    “愛就愛就心甘情願總是難忘現在和以前”


    我輕輕哼聲道,某種熟悉的東西似乎開始複蘇,又慢慢的脹滿眼眶。


    “誰是誰非都不要虧欠全心全意天天年年


    愛就好像曇花兒一現稍縱就會消失不見


    幸福在一線之間有苦澀才有甘甜。”


    “你甘願就不能自顧尊嚴


    委屈在所難免千萬不要躊躇不前。”


    “想他想他就去吧


    是緣沒有人可以改變


    走吧跟他海角天涯


    是緣就會完完全全生生世世永永遠遠


    想他想他就去吧


    是緣沒有人可以改變生生世世永永遠遠”


    抱頭蹲跟著我,像是和聲般的將一曲唱完,然後我才發現,被表情各異的幾名和尚和香客給圍觀了,當著這些出家人,旁若無人的唱這種現代風道直白的情歌,未免恥度有點高了。


    饒是我自覺麵皮極厚,也不得不落荒而走,卻被一名寺僧攔住,不由有些忿怒,媽蛋你這些禿驢還想糾正風化嗎,額


    “還請煩擾一二。。”


    卻見他他鄭重其事的合十施禮道


    “善士唱的這首白詞子,頗有新樂府之風,”


    “.”


    我愣了一下。


    “可容小寺善錄為題。。以資留紀”


    “嚒。。”


    我的表情一下變成囧,這時什麽梗啊,這一曲唱的,這裏的和尚都集體思春了麽


    風卷旗也趕緊瞅了過來,附耳幾下解釋我才多少明白,


    原來這餘杭之地,亦為風化薈萃藝文鼎盛之地,常年熏陶之下,佛門僧眾亦不乏能歌作詞之輩,得名士點評題贈,或是偶留一些傳唱之作,也是一種風尚,倒是我玻璃心,大驚小怪了。


    “卻也無不可,隻要不具名就行。。”


    我相應回答道。


    “多謝善士。。”


    他再次一禮。


    “小僧信明,添為法堂座主。。”


    “還請堂內奉茶。。”


    香茶果品,擺了一桌,信明作陪,我讓抱頭蹲又唱了一遍,看著他們鄭重其事,逐字逐句記下來的樣子,卻已經有重節操已經掉光的錯覺。


    “我曾經在別地,聽過靈隱寺的傳聞。。”


    既然對方這麽客氣,禮遇隆重,我也幹脆買一送一的給點添頭。


    “多半是關於一個遊戲人間法號道濟的高僧。。”


    然後我,說了幾個濟顛和尚有關的佛門小故事,什麽水井飄木啊,什麽搶親救村啊,就讓他們的表情變幻,的頗為精彩。


    最後他們幾乎是敲響了鍾鼓,由須發皆白長期修行不見客的主持率領,口口聲聲的把我當做有大慧根,夙世善緣的居士,給親自送到了山門外,確實我從未想到的禮遇。


    嗯,空口白牙創造曆史的感覺,讓人頗有些飄飄然。


    卻看見我們叫來的抬子不見了,一架馬車正好堵住了過道,風卷旗不由有些警惕的擋在我們身前,那些同伴也從角落裏走了出來,聚攏在我們身邊。


    “這是你的東西麽。。”


    隨著一個清吟動人聲音,一直藕白蔥嫩的首從青緞的鏈子裏探出來,


    這隻手中捏著一個彩色的同心結,似乎是先前三生石上,抱頭蹲給係上去的。


    見到這東西,她的小嘴一下最撇了起來,露出某種垂懸欲滴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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