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次驚心動魄的意外之後,我們的厄運和黴氣,似乎都用光了。


    雖然當滿身傷痕泥垢的我們,用了兩天時間重新走出山野的時候,再次遇到了道路上的軍隊,但是這些軍人威脅性就打了許多折扣。


    他們更多是伴隨著驅趕牲口的民夫,蜿蜒於道路的旗號雜亂的二三流地方部隊,雖然拿著兵器,但是多數沒有披甲,而且老少皆有,似乎是因為處於後方,對周圍的環境,顯的有些漫不經心和缺乏警惕。


    然後我們在山嶺背後,看見了位於一條大河邊上的城池,以及城外房屋綿連的郊市,絡繹往來的人群和車馬,意味著這裏某種平靜和秩序的存在。


    雖然同樣有士兵駐守在路邊,地勢較高的烽燧哨樓之上警惕的望著遠方,但是對於不絕於道路的人們來說,他們更多是一種安心的存在感。


    我終於賭對了,來到圍攻梁山的五州聯軍中,實力受損最小的一路,因為他們是最快把俘虜和給贖回去的軍州,多少顯露出某種財大氣粗和遊刃有餘,這樣直接遭受兵火的幾率,就比鄰近其他幾州,要小得多。


    有秩序也意味著,在相對條件下,我攜帶的金錢和身份憑信,可以發揮應有的作用了。我有些心情複雜的留下抱頭蹲,慢慢走向了路邊最近的一處野店,這裏也就是炊煙嫋嫋,稀稀拉拉坐了了食客。


    隨後我就打聽到,這裏就是淄州最西南端的濟陽縣,而這條大河,就是著名的清河,古代許多郡望大族發源的母親之河。


    一天之後,


    我們就越過進入齊州,或者說濟南郡前的最後一道關卡,懶洋洋的軍卒,甚至連仔細睜眼看都懶得,就揮手放過了我們這對驢背上,不怎麽登對的“父女”。


    衣衫襤褸,灰頭土臉是我們最好的掩護,隻是低垂的眼眸依舊明亮。


    行囊用具,都是質鋪買來的二手貨,某個倒黴行商半道病死後,被旅宿的店家抵押給質鋪,七八成新的全套鋪蓋行頭,隻花了我兩枚半的小銀寶。


    隻要少說話,根本看不出什麽異樣來。為了掩飾身份,我甚至用八百文買了一簍子當地所產的棗子和桃幹什麽的,這些東西可以作為販售的特產,也有足夠的糖分和其他營養,能當作零食來補充體力。


    過了這處無名的小關卡,也就是後世濟南市的附近,章丘縣的治下,清河在這裏匯入另一條支流後,變成了更加廣闊的濟水。


    相比騾馬牲口都被出征的軍隊收刮一空,隻剩下某些豪門大戶有所殘留的濟陽縣,這次我們總算在縣外蕭條的騾馬市中,高價買到了新的坐騎,一隻因為主家生病,而無力喂養,急於脫手的大青驢和全套鞍具,花了我將近一個小金的代價。


    但是我多少留了個心眼,並沒有用值錢的小金寶去找零。而是在行囊裏掏了半天,“猶豫不舍”的湊出一大把買東西剩下的零碎,還差上十幾文,才勉為其難的拿下來。然後還要了幾件,作為添頭,


    為了紀念為了引開追兵而跌入山崖,或許已經葬身狼腹的紅老虎,我特得給它起名為——紅老虎二世。


    剩下的路途,就未免有些乏善可陳了,隻要沿著大路走,根據天氣的征兆,合理的計劃行程,避免野宿和盡量找人口眾多的集鎮,以那些公眾場合附近的大眾客舍,作為落腳點,就能有效的規避大多數風險。


    當然,在這期間的警覺性,並沒有丟掉,我至少趕走或是製止了兩起小偷小摸的行為,唯一的損失,隻是一把被我丟出去,作為武器的陶夜壺。


    然後對我們的形象和身份,慢慢的做出一些改變,從集鎮裏的成衣鋪子,買來我們所需的換洗衣服,從野市和小市裏零散采買一些農產品,然後花點小錢,請用餐的店家,加工烹製成便攜耐貯的幹糧肉脯什麽的。


    等過了濟水,到了章丘縣,我們已經穿的是沒有補丁的舊袍裳和幹淨的棉夾衣,住上了狹窄但是多少有些隱私,還自帶小爐子的小隔間。


    當然,為了省錢兼取暖方便的理由,我們還是住在一起,對於這種要胸部沒胸部,要臀部沒臀部,因為饑餓疲憊瘦的,比洗衣板還要凹凸不平的小丫頭片子,我隻是當著大號會呼吸會發熱的活抱枕,就能呼呼大睡過去。


    有時候半夜還會被她夢魘掙紮的動作,給弄醒過來,但是總算是不怎麽流淚了。也願意和我說上幾句話,不再是那個半天都擠不出一句,動不動就抱頭蹲的德行了。


    心情略微放鬆治下,我也可以捏著抱頭蹲,她尖尖的下巴,說上一些我自以為有趣的故事,然後等她回味過來,露出一些嬌嗔或是羞澀的,類似正常女孩兒的表情。


    ....。


    齊州城,作為北接冀東平原和諸多鹽場,南接淮北漕河,西連黃河中上遊,東連膠東半島,的自古望要之地,


    在透出群山,照亮濟水的晨曦中,又迎來了新的一天,大開的城門像是放水渠壩,頓時湧出了大量的謀求生計的人群。


    雖然年前梁山大戰損兵折將,讓州府上層發生了某種權力更迭,但是對下層百姓和普通市民來說,隻是一夜之間街上多了巡曳的兵丁,城門口掛上了一堆,據說是自出官家或是豪門大族的人頭。


    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就和這亂世裏不計其數的小插曲一樣,泯然與麻木的日常之中。


    雖然戰敗的結果,讓城中的好些人家披麻戴孝,但更多的人隻要能夠在,這到處是天災人禍見聞的亂世中,維持住眼前一點點生計,且還活得下去的,就不會去理會那些偏遠縣城逃來的饑民,或是整個冬天在城外凍斃的路倒。


    畢竟是身為齊魯大郡的州府之地,鎮守的家族和眾多將門軍族,已經延續到第二三代,就算是豪門大族存續的比例和曆史也相對穩定,因此積累和底蘊,總是比其他地方要深厚一些。


    當地最多泉水而廣種稻米,曆年收刮盤剝下來,上下官府都頗有積餘。


    能夠依靠時不時官私渠道的開倉賑濟來收攏人心,起碼維持州府附近的一方相對安寧。再加上有來自黃河濟水輸送和商貿活動,讓州府的百姓比其他地方更多了一些活路和生計。


    而在州城西廣永門外的青丘集,如今則成為最大一股人流匯聚的方向,各種鋪肆和房屋也紛紛那些門板,拉開窗扉,試聲吆喝這開始營業。隨著簷角瓦頂濕漉漉露水的消失,這些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也逐漸連成了一大片喧囂直上的合聲。


    帶了午間時分,這裏已經充斥著潺動的人頭和不知疲倦的驅使往來牲畜。


    比較接近正常的光景,雖然還偶有穿街而過的貫甲軍卒,或是縱馬飛奔的騎士,但是作為望要之衝,城內外往來的人流,還是嵬集了相當的人氣。


    其中也包括了一大一小同騎的兩人,


    終於又回到這裏,雖然時間才不過幾年,我不由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很多依稀的麵容卻已經不在了。


    在一家熟食鋪子裏好好吃了一頓,重新換了行頭和裝束,找了家大客舍,將抱頭蹲和紅老虎,一同寄放了進去,交代她鎖門不出除非我現身,然後我沿著街道慢慢的散步到目標附近。


    我站在街角,喝著一碗擔挑現舀豆花,隔著人流觀察了半天,才下定決心走了過去


    這是一家破舊的南貨行,門麵不大,生意就像是這因為戰亂而普遍蕭條的世道,一般的冷清破落,門可羅雀,掛在門外作為招牌樣子的整張皮子,被蟲蛀的七零八落,落滿了厚厚的蒙塵。


    不過卻讓我有些安心和親切的感覺。


    推開半虛掩的門扉,缺乏潤滑的吱吱呀呀聲中,動起來就是噗噗的往下掉渣土和其他細碎的東西,看起來就是甚少人上門的樣子。


    櫃台後,隻有蜷縮個臉像橘子皮一般老頭,眯著浮腫的眼泡正在打盹,對我的登堂入室視若無物。


    也不怕盜竊或是順手牽羊什麽的,因為這都是不值錢的陳舊雜貨什麽的,


    我輕車熟路的,穿過掛滿頭頭頂的貨物,跨過亂七八糟堆滿地麵的雜設。不時碰起一點叮咚的小動靜。


    我輕輕撫摸著梁上掛著的一串木雕,在空蕩蕩的內裏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某種名為回憶和情愫的東西,在我胸腔裏,迫不及待的湧現了出來


    作為這處臨時性的聯絡點中,這種頗具欺騙性的布置和狀況,還是出自我的安排和建議。


    “學長.”


    一個聲音將我緩過神來。


    “你果然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我吃了一驚,豁然轉頭將身體遮蔽在柱子和厚實的櫥櫃後,深深吸了口氣看著黑暗中慢慢走出來,被斑碎陽光照亮的臉龐。


    “長生。。”


    我看到的是一張一起逃出洛陽時的熟悉麵孔,粗布璞頭還戴著袖套的他,赫然是一副商家夥計的打扮,不由籲了口氣,將按在皮袍下的利器,鬆了開來。


    片刻之後,


    坐在庭院小天井的水槽旁,我一邊洗掉臉色的塗色,薑黃色的水流順著手臂流淌進滿是幹苔痕的土溝裏。


    一邊聽,滿心激動之情,迫不及待的訴說著,我們別離之後的這些時間,所發生的各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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