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璃的哥哥高宇,曾經和周窈一樣都是五中的學生, 他對周窈的喜歡來源不明,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的非常喜歡這個姑娘。


    周窈對他的厭惡, 就是因為他一次又一次的惡性累加。直至他當眾表白,一向溫柔平和的周窈,破天荒當眾用難聽的言語拒絕了他。


    “垃圾”兩個字, 讓這個家境優渥,在校橫行的惡霸受傷無比。


    當天晚上,他和一群狐朋狗友去喝酒, 喝得醉醺醺,不停給周窈打電話。在家溫書的周窈不厭其煩,最後幹脆關機,屏蔽了他無止盡般的騷擾。


    就在那個晚上,一群喝得爛醉的人,由“失意”的高宇帶頭,騎著各色摩托在城區街道上狂飆。那個時候,老虎機還尚且未必完全取締,有的小店會擺放數台,吸引來的客人玩兩局。


    這種類似賭博的遊戲機, 自然是贏少輸多,曾有一段時間十分風靡。


    高宇家境不差, 父母經商, 物質上從來不缺什麽, 那天或許是被周窈拒絕受了刺激,在一群人的起哄和慫恿下,他們騎著摩托,在後備箱裏撞上鐵棍,醉醺醺地去搶劫了各家小店門前的老虎機。


    一幫人從車上下來,二話不說,掄起鐵棍瘋狂砸爛老虎機,然後將其中的硬幣全部拿走。


    一台機器裏的錢,甚至不夠高宇向父母索要得來的零用開銷,但他們要的就是這種刺激感。搶道第六家,老板年輕力壯,下意識出來阻止,事件瞬時朝惡性方向發展,演變成了鬥毆傷人。


    不知道是誰掏的刀子,老板的腰部被捅傷,事情鬧大,這群年紀不大但劣行累累的人統統被警方開著車追。


    高宇幾人狂飆摩托,逃得飛快,但無人的一處沙灘,他又給周窈打電話,這一次打的是周窈家裏的座機,好在她父母都在前頭麻將館裏忙活,否則又得被盤問。


    “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老子這麽喜歡你,周窈,你憑什麽不喜歡?”


    高宇在電話那端嘶吼:“周窈,老子喜歡你,老子喜歡你——”


    三句話說完,周窈一個字都沒有回複,直接掛斷電話,並將家裏的電話線拔了。


    當時她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高宇會因為這件事拚命發酒瘋。明明喝醉了,強行要求同伴將車讓給他開,在馬路上狂飆。


    車禍產生的那一刹那,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和大貨車相撞的摩托,被撞落許多碎片,高宇倒在一灘血泊裏,乘坐在後座的那位,成了高位截癱,而高宇,則再沒有睜開眼睛的機會。


    事情發生後,五中學生的反應各異,有的人覺得周窈冷血,有的人覺得高宇活該。在各種輿論之下,原本就安靜話少的周窈,變得更加沉默。


    高三這年,七中朝他拋來橄欖枝,以高額獎學金為酬,希望她轉學進入七中。


    於是,高中的最後一年,周窈成為了七中的一員。


    ……


    梁璃的記恨,周窈並不放在心上,善惡是非,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杆天秤。她不需要別人去評價,屬於她自己的那杆秤,公正,安穩,她沒有哪裏心虛,所以,也不需要誰來原諒。


    從私立學校轉學來七中,梁璃為的就是給自己的哥哥“報仇”,她始終難以釋懷當初的那件事,以“想要更好地學習環境”為由成功說服父母,來了七中。


    但她的目的,卻是想要周窈痛苦。所以她比別人在意陳許澤,因為她能看得出來,陳許澤對於周窈,是不一樣的存在。


    亭子裏寂靜許久,大熊震驚地往後退了兩步,實在不敢相信。但就算他再憨再糊塗,他還是能夠分得清什麽事該,什麽事不該。


    梁璃站著許久微動,忽地一下,抓起迎念放在桌上的飲料,往周窈身上一扔。


    陳許澤幾乎是飛奔起身,站到周窈麵前,替她擋住。


    塑料杯身破碎,飲料淋了陳許澤一身,校服內的衣服就這麽被弄髒。而周窈,被陳許澤護在身後,一塵不染,一身幹淨無暇。


    永遠都碰不到她。仿佛她永遠都是那樣,白瑩瑩,輕飄飄,孱弱又堅定,幹淨美好地讓人就算想毀壞也無從下手。


    梁璃看著眼前這一幕,緊緊閉上眼,崩潰尖叫出聲。她緩緩蹲下,抱著腦袋,失聲痛哭。


    ……


    事情鬧到學校裏,梁璃的父母被找來,在和校內領導協商之後,也為了自己孩子的心理狀態能夠更好,三天後,梁璃辦理轉學,離開了七中。


    她的出現就像一個插曲,來得快去的也快,消失之後,沒人再提。偶爾迎念當做八卦說起,見大家都沒什麽興趣,周窈也不怎麽想提,後來就再也沒有說過。


    少了不和諧的人,這群人過的更加有滋有味。


    有回逛街,陳許澤和江嘉樹走在女生後麵,見迎念又在親周窈,陳許澤微微吸了一口氣,忽地問江嘉樹:“你妹的取向,到底有沒有問題?”


    還好江嘉樹沒在喝東西,雖然對於這一點他也很無奈,但他是知道的。


    彼時幾人正走到市內廣場前,屏幕上放著宣傳片,江嘉樹忙拍陳許澤的手臂:“看看看,那個——”


    大屏幕上寫著幾個字:戰火再燃,重新出發!我們是sf,永不服輸!


    陳學澤麵無表情。


    江嘉樹說:“呐,你看,第三個出現的那個人,就那個選手,笑眼眯眯像狐狸的那個男的,看到沒?他就是迎念喜歡的。”他給陳許澤吃定心丸,“放心好了,迎念的取向沒問題!你不知道,她滿房間都是這個狐狸眼的東西!”


    迎念沒有別的愛好,她最喜歡看電子競技比賽,就在今年,她迷上了sf戰隊,這個勝率不高,倒是時常挨嘲的隊伍,不知怎麽就成了她的心頭寶。


    別人不清楚,江嘉樹很了解,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叫做喻凜然的輔助選手,他19歲,剛從國外的電子競技戰隊轉會回來,加入sf沒多久。


    sf這個隊伍的成績不怎麽樣,大家今年都不看好他們,然而他們鬥誌熊熊,說不定迎念是被感動了也不一定。


    得知迎念很喜歡屏幕上閃過的那個男人,陳許澤沉默了三秒,然後問:


    “——我要請這個人吃什麽,才可以親他?”


    江嘉樹:“……”


    江嘉樹:“???”


    嚇了一跳的江嘉樹伸手去探陳許澤的額頭,自然被他避開。江嘉樹驚訝道:“你沒病吧?剛剛還問我妹的取向,你的取向別是……”


    陳許澤一個冷眼掃過來,他乖乖噤聲。


    懂了。都懂!


    迎念這個臭家夥,有事沒事總愛親周窈,親得陳許澤看不下去,甚至連迎念心頭的男人的主意都打了起來。


    哎。江嘉樹在心裏感慨。孽緣呐,這複雜的四角戀!


    ……


    放假當天,一群人照舊去江嘉樹家裏玩兒,電視裏正在江嘉樹新買的日本動漫碟片,非常火爆,看得人很多,他們自然也不能落伍。


    一邊看動漫,江嘉樹和另一個男生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的茶幾旁下棋。


    這個動漫的主要內容其實很老土,核心梗講述的是一個男主角,在青梅竹馬的漂亮女生和某天突然認識的漂亮女生之間糾結不已,舉棋不定的故事。


    後認識的女生,在動漫裏,也常用“天降”這個詞形容,也就是說,這是一個老土的青梅竹馬對天降的選擇。


    男主的表現時常搖擺不定,追動漫的很多觀眾,甚至都在打賭結局他會選誰。


    江嘉樹一邊下棋,突地道:“你們覺得,最後他會選誰啊?”


    “我猜是後來那個吧。”


    “我也覺得是……”


    正好,江嘉樹便提議,“這裏這麽多棋子,來投個票來,認為男的會選擇從小一起長大的那個,就把棋子放進黑色的棋盒裏,認為他會選後來的那個女生,就把棋子放白色的棋盒裏。”


    挺有意思的小遊戲,


    迎念一聽,當即拈起一枚棋子,放進了白色的棋盒中,“我選天降。”


    江嘉樹隨後也放進一枚棋子,“我也。”


    他對麵下棋的對手、其他在沙發上東倒西歪的男生,挨個過來,拿起棋子,依次都放進了白色的棋盒裏。


    沒有辦法,在這部動漫裏,後來的“天降”被塑造得極其討人喜歡,人氣一騎絕塵。


    “原來大家都是這麽想的啊!”江嘉樹仿佛第一次知道,驚訝道。


    說完,他問到周窈,“周窈你呢?”


    周窈笑笑,伸手拈起一枚棋子,在兩個棋盒上方停了停,最後,她將棋子放在了桌中央。


    “我呀——”她一臉苦惱,說,“我不想做選擇。還是算了吧。”


    陳許澤在廚房喝水,剛好從裏走出來,沒人問他,都覺得他對這種事沒興趣。誰知道,他經過桌旁,突然拈起一枚棋子,就那麽丟進了黑色的盒子裏。


    躺在黑色棋盒裏的,唯一一枚棋子。


    這意味著,在天降和青梅之間,陳許澤毫不猶豫,選擇了青梅。


    ……


    “十三跟幺幺是不是吵架了?”


    吃完午飯的空,周家父母討論起兩個孩子最近的不對勁。


    “我叫十三來家吃飯,他拒絕了三次,從沒這樣。”周媽說。


    周父奇道:“不可能吧,誰不知道那倆孩子他們感情好,誰吵架他們都不會吵架,從小到大,我就沒見他們吵過幾回。”


    “哎。”周媽歎氣,“也是,當年幺幺腳弄傷,從那以後,十三對她就好的不得了。”


    兩人閑話一番,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半夜,陳許澤叫周窈下樓來說話。


    沉默許久,他都不開口,周窈隻好說:“你怎麽了?”


    “沒怎麽。”


    周窈哪裏聽不出他的口是心非,無奈道,“江嘉樹家選棋子的那個遊戲?”


    他不說話,表示默認。


    周窈垂下頭,良久道:“許澤,你其實不用這樣……不用自責的。”


    陳許澤的表情一刹那變得不悅,“你憑什麽認為我在自責?”


    周窈不答,誰都沒說話。


    很多年前,周窈弄傷腳的那天,他們兩個原本是躲在陳家的櫃子裏。因大人世界而受驚堂皇的陳許澤在屋內安靜後衝了出去,周窈緊跟在後。


    他們跑到時常去玩的山坡上,周窈想安慰他,可是伸出的手還沒碰到他,就被遷怒的陳許澤一把推開。


    周窈摔下那個小山坡,從此,腿落下病根。


    陳許澤記得,江嘉樹曾經問過他,為什麽對周窈那麽好,就算他們是青梅竹馬也不至於做到某些份上。


    陳許澤回答說:“你們不懂。永遠不懂。”


    江嘉樹隻以為他在裝深沉,便道:“我不懂?行行行,就你自己懂,行了吧?”


    確實是沒有人懂的。


    周窈的跛腳伴隨了她許多年,從那天摔下山坡以後,她再沒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奔跑跳躍,而一切的原因,不過是因為她想給他一個擁抱,想讓他從受驚中緩解過來。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毀了。


    在周窈的人生裏,大多使她感到痛苦的事,一半是因為父母,一半是因為他。


    作為這其中的一半,陳許澤想的比誰都清楚。


    誰都不可能懂得他的心情,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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