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失去記憶的人是幸福的。


    李初一此刻就這麽認為。


    跟之前的渾渾噩噩相比,此時記憶一點點湧回實在太痛苦了,比起身體上的痛楚要痛愈萬倍。


    他的生父要殺他,結果死在了他麵前,這讓他很痛苦,痛苦的不是對方的死,而是痛苦自己沒能親自下手。


    他期盼了一生的娘親終於出現在了他麵前,一如他所想的那般完美,也一如他所希望的那樣深愛著他,可結果卻是沒能說上幾句話便也死在了他麵前,他的心簡直將被燒紅的鐵鉤子反複攪動一樣,難受的讓他想發瘋。


    還有他的外公,那個暴脾氣但很寵愛他的老頭,也隨著娘親一起去了。


    還有李斯年,這個他流落漠北後第一個結識的朋友,也是他離開道士之後所交的第一個真正的朋友,竟然被人奪舍後狠狠的捅了他十幾劍。直到現在他還能感覺到小腹上火辣辣的痛,並不是源於傷口,而是源於傷心。


    四大叔,怕是也已經死了。


    還有方峻楠,還有柳明秀,還有蝶夢三條等等他所關心的人,全都被困在了大衍皇都不得脫身,唯有自己被那該死的金蟬給送了出來。


    七日蟬,這個應該算是是友非敵的老怪物,雖然是出於好心,但還是讓他無比痛恨。


    他讓自己逃了出來,可他也將自己的夥伴們留在了狼窩,隻剩自己一個苟活於世,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還有餘瑤,這個他最深的痛,死死的絞割著他的心讓他不得安寧。


    餘瑤臨死前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他都記在心底,她的每一句話更是如輪回印般深深的烙刻在他的靈魂中無法忘卻。


    這個苦命的女子,為愛所傷卻仍不得安生,竟被她最依賴的家背叛,被她最信任的老祖當成棋子般操縱舍棄,憑什麽?


    就憑百劫道人一句話?


    就憑道尊的肮髒野心?


    想奪陰陽扣直接說就是了,小爺拚著一死幫你弄到手就是了,為什麽還連累其他人?!


    道尊!


    想起此人李初一就咬牙切齒,恨不得現在就將他碎屍萬段碾成肉醬後捏成個人形再碎一遍,殺千萬遍都不足以泄其憤。


    道士的死他無法忘卻,每一個片段都清晰無比,忘卻根本不可能,想不去想也做不到,隻要一閉上眼睛他就能看到無數道奇光自道士體內破出的情境,想到那一刻的道士雙眼中那種濃濃的錯愕和深深茫然,他就難過得無以複加。


    在他印象裏,道士向來是從容的,因無敵而從容,在不知道“天一道尊”的名號前道士就是他心裏最大的依仗和最希望成為的榜樣,是道士養大了他,讓他知道親情的滋味是多麽的暖人。


    對他來說,道士是他生命力最重要的人,甚至比他的娘親還要重要。哪怕平日裏總是“去你道士”“去你道士”的亂罵,可心底裏,道士的地位永遠是最高的。


    正因在乎,所以才總是提及,無論是好是壞。何況鬥嘴本就是他們之間的常態,他和道士都很喜歡用這種方式表達各自的感情,這是他們的生活,是他們超越了血脈維係的父子情。


    可是道尊,這個他耳聞已久敬畏深深的師爺,竟然當著他的麵打破了他的一切美好。


    是道尊殺了道士,完全不顧師徒之情;是道尊暗中謀劃了這一切,完全不顧人理常倫。


    以前,李初一一直認為自己看透了人心的醜惡,直到麵對道尊時,他才發覺人心之惡究竟能惡到何種地步,竟是連半絲人性都見不到了。


    這就是所謂的仙嗎?


    成了仙,就真的會無情到這等地步嗎?


    與其相比,李初一甚至覺得宇文太洛這個食子之父都沒他那般可惡。


    宇文太洛雖然想吞了自己成就自身,可他心裏還是深愛著沐雪靈的,還是有情存在的。而道尊,唯一跟情這個字扯得上關係的,就隻有無情。


    【要報仇!】


    心中狂吼,手中的睚眥劍也呼吸般的泛起著腥紅色的暗光,像是迎合著他的心境似的,讓他心裏的殺意越來越盛。


    【一定要報仇!哪怕是死,哪怕會牽連到無數無辜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拄著睚眥劍緩緩起身,李初一眼中的痛苦一點點被戾氣取代。


    他要報仇,他不要道士白死。


    他要報仇,不僅僅是為了道士,還為了所有被牽連其中丟掉性命的朋友。


    他要報仇,為了那份得不到也心甘情願的所愛。


    他要報仇,為了他自己,不再隻是道尊手裏任意玩弄的棋子,就算脫離不了棋子的命運他也要讓自己這顆棋子身上生出尖刺,想要擺弄他就要付出血的代價。


    而對付道尊那種人,就不能有婦人之仁,仁慈和憐憫隻會化為顧忌被對方當做把柄一樣的掌握在手中,對付無情者就隻能讓自己也無情,不擇手段的讓自己的複仇得以成功。


    皇宮中便起意的念頭在心裏一點點醞釀成長,李初一的眼神越來越冷,睚眥劍的腥光也越來越盛。


    嘴角抿出一抹毫無感情的冷笑,李初一抬頭望向天空。三界合一後的天空重新化為純淨的湛藍,可在他的眼中那片純淨的表麵下卻是那般的肮髒與汙穢。


    “你想要這片天,那我就毀了這片天!你殺我的親友,那我就滅盡你的走卒!”


    低下頭,李初一直盯著太虛宮所在的方向,嘴角笑意退去,緊抿的嘴角隻餘凝冰的冷然。


    良久,他從胸口的儲物袋中取出一套舊道袍穿在身上,隔著衣衫捂著胸口,感受著儲物袋的存在,李初一的心泛起點點傷感。


    爛葫蘆不知丟在了哪裏,這個儲物袋是道士留給他的唯一一樣東西了。


    想起道士的音容笑貌,李初一就越發傷感,心中的憤恨和殺意也越來越深。


    腳尖一點,李初一閃身衝出,向著太虛宮急掠而去。


    正好自己體內的生機虧缺嚴重,就拿太虛宮的人命來填吧,以他們的生機來恢複自己的元氣,同時也讓埋葬在自己體內的餘瑤,得到些許慰藉。


    清算,一個都不能少。


    無辜不無辜,並不重要。


    況且,身為太虛宮的一員,餘瑤的死,他們誰都脫不了幹係!


    三界合一,舉世震驚。


    人界上至強宗豪族下至各路散修無不忙於應對,太虛宮裏也不例外。


    預料中的仙襲並未出現,可無盡海的凶獸作亂已廣傳人間。身在內陸的太虛宮雖然一時無憂,可誰也不敢說那些凶獸會不會繞道虛空降臨天門山作亂,若不提早準備措手不及下定會損傷慘重,那是誰都不願意見到的。


    而且,上層傳來消息,太虛宮幾位飛升仙界的仙祖不日將至,庇護太虛宮的同時會傳下仙法,屆時太虛宮定會實力暴漲,開疆擴土攻城伐寨,取代大衍屹立人界之巔指日可待。


    惶恐與激動並存,太虛宮上下都處於一種怪異的興奮當中,連一些峰主和長老們也是如此。


    而以葉之塵為首的三峰峰主及部分高手的叛宗也不算什麽了,要不了多久就有仙法可修,渡劫飛升定然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可望而不可即,區區一個葉之塵又有何可惜,屆時人人都是劍聖,不,是仙聖,後悔的隻會是葉之塵,而非他們。


    但在仙祖到來前,還是要警惕起來為妙。萬一被什麽人或者怪物潛入太虛宮生出亂子,就如幾十年前大衍做下的那次一般,太虛宮的損傷事小,萬一惹得仙祖們不高興了,那可就麻煩了。


    所以,太虛宮上下內外皆緊,守衛之嚴比臥龍之會時尤甚。就連萬古雨林外也是如此,誰知道林子裏的妖獸們會不會與無盡海的凶獸們一樣出來作亂,所以以默堂為主,太虛宮增派了數倍的人手加以巡防,謹防著萬古雨林發生變故。


    因此,當李初一行到萬古雨林邊緣時,還沒出林便被巡防的弟子給發現了。


    開始時還沒在意,以為是哪峰的弟子曆練歸來,可臨近後卻發現不對頭,對方身上死氣繚繞,所過之處盡皆死灰一片,而且對方的麵目也依稀有些眼熟,一些腦子靈活的弟子端詳了片刻後頓時想起了這人是誰。


    “李...李初一?!”


    “亂命邪尊???!!!”


    “他怎麽在這兒?!!!”


    李初一也沒想到一出林子就碰到了人,為了掩人耳目他還特意拚命壓製住了死氣和吞噬力,誰料萬古雨林外簡直裏三層外三層的布滿了巡防之人。


    對方能一眼認出現在他的讓他感覺十分驚訝,自己從一個大胖子縮水成了現在這幅模樣,就連他自己也不敢說能一眼把自己認出來,可對麵竟然還有人能一眼把他認出來,這得多好的記性多豐富的想象力?


    不過最讓他在意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對方所說的話。


    亂命邪尊?


    什麽玩意兒?


    百聖閣的人南下作怪來了嗎?


    往往周圍,除了自己沒別人了,對方的眼神也明擺著瞅的是他,李初一雖然不明白怎麽回事,但也猜出了對方說的恐怕正是他。


    剛想上前打個招呼先混進太虛宮再說,結果漫天的法術和飛劍卻先一步殺了過來,李初一微微一怔後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不再克製自己,濃鬱的死氣和對生機的恐怖吞噬力頓時鋪散開來。


    既然你們先動手,那就怪不得小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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