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頭並髻,駿馬神俊,唯獨墨泫的臉色不善。


    靈芝也不當回事,兀自起身來,站起來卻比這馬兒還要矮上幾分,她皺了皺眉,繞過了身子的走到馬鞍的側邊上,揚起頭看著此時高高在上的皇子道:“你與她之事便是我的事,就是我再搶上她一次,你又能奈我何?哪怕是現在邱剪容的性命拿捏在我手中,你又能奈我何?”


    他已經不再是前世那個不可一世的仙尊了,靈芝何必他,更何況靈芝本性率直,說話從來都是想到便說。


    “你……”墨泫一氣,她這麽一說當真是戳破到了他的弱點,邱剪容的安危不容她覬覦。


    更何況,墨泫在軍中向來一呼百應,無人敢不從。卻沒想到今日會教一個小小的妖怪這般任之荒唐,他一怒之下竟是抽起了駿馬鞍邊上放置著的那根馬鞭,“小小妖物,就不該帶你進帝都,留著早晚是個禍害。”說罷,便是一個鞭子抽了過去。


    靈芝見這鞭子前來,將身一偏,躲過了這呼嘯著疾厲鞭打過來的馬鞭,右手一掌但出,將這從麵前疾馳而過的鞭子一拽,在她的掌心中一旋,繞了一圈,就這樣死死的抓住了鞭子的另一端。


    墨泫執首,她拽在尾,就這樣對峙著,誰也不遑多讓。


    “既知我是妖,就該知道我想做的事誰也左右不住,你不帶我看來帝都又如何,皇宮高牆也未必攔得住我。”說罷,眸子朝著那冰冷的男人望了一眼,眼中有使壞的意思。她忽然用力的一扯,想要將這個冰冷又愛耍臭脾氣的墨泫給從馬上拉下來,好給他一個教訓。


    這個男人也甚無風度,竟然對她說出手就出手,毫不留情。


    可是,她似乎是低估了墨泫的實力。就是她用盡了全力想要將他給拉之下馬,但他依舊坐在鞍上巋然不動,抓住鞭子的手也不肯讓,場麵就此僵住。


    靈芝心裏一急,沒想到這人前世可惡,今生也是同樣,自己當年真是該,不然又怎麽會無聊到替狐祖去跑那一趟,惹下這天大的事來。


    她這麽一想,神情更是氣憤了起來,幹脆是將另一隻手在半空中朝著他身下的鐵蹄一劃,一道光圈忽然如劍般打落在馬蹄上,駿馬吃痛一聲高揚起了前蹄,將墨泫忽然整個人甩下了馬背。


    “哼,看你還惹我!”靈芝見他狼狽,當下氣也消了大半,高揚著下巴得意的道。


    墨泫堂堂男兒卻被這麽一個小女子這樣捉弄,臉上如何掛得住?


    隨之一轉身將腰間掛的長劍一抽,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我再次警告你,你要是敢對剪容做什麽的話,我就將你頭顱砍下。”


    剪容是他心中的軟肋,即便她欲嫁太子,但是他也依然守護,誰也改變不了,不管對方是人,還是妖!


    靈芝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話惹來他這麽大的反應,更沒想到他居然說出這麽狠的話來,當即滴溜溜的眼中盡是水霧,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般,正想給他一個教訓的時候,紹娘卻從門裏走了出來。


    一出來,就看到墨泫拿劍放在靈芝的脖子上,這可嚇壞了她,胖乎乎的身形跑著過來,捏住那冰冷的刀鋒便是一丟,“殿下,你這是做什麽?怎能如此對待靈芝姑娘,這好端端的……”


    麵對著紹娘,墨泫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好,這個靈芝乃是妖物,就是她想要做的事情他也未必能阻止得了。可是,紹娘並不知悉這些,隻知道現在的靈芝被墨泫欺負得慘,當即叨念了起來。


    他是墨泫的乳娘,當年芸妃死得早,他是紹娘帶大的,如同他半個娘親了,故而紹娘在叨念他的時候,也隻能將長劍給收了起來,並警告道:“最好記住我的話。”


    “我就是故意去找邱剪容的,若不是你趕到的話,我定然叫她一個好看。”靈芝被他這麽一氣,幹脆如此說道。


    心中也是覺得委屈,今日這事情全部都是那燕南征挑起來的,如果不是他派遣的小紙人到這裏來,自己也沒想著現在去找邱剪容。但是現在墨泫這麽冰冷的恫嚇,她更加不想示弱。


    “你大可一試!”墨泫作勢又將手按在劍柄上,劍拔弩張。


    “殿下你……怎麽就是忘不了那邱小姐?”紹娘這一聽哪裏還得了,繼而將靈芝的手拉得更緊了,“靈芝姑娘乖巧得很,殿下府裏難得有一個女眷了,難道還要親手斬殺了不成?還是為了……為了未來的太子妃。”他故意將邱剪容現在的身份說起,就是為了讓墨泫死心。


    墨泫知道紹娘不喜歡自己再去找邱剪容,盯著靈芝看了好一會兒之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不要受她蠱惑。”說著也知道自己定然是說不清的,更不能直接與紹娘說靈芝的真實身份,於是幹脆收起了劍進府中去,也不想再去解釋什麽。


    他但憑問心無愧就是。


    紹娘顧著心疼靈芝了,“殿下向來不諳男女之事,姑娘多多包涵,以後他再敢這麽對你你來告訴我……”她一邊說著一邊拉著的靈芝進府,“他也不曾帶過女子進府,這難免有些感應不過來,等以後成了親就好了,你不要著急,那邱小姐,老奴看著也不好。”


    靈芝雖然不懂男女之情,但是這紹娘的話怎麽聽著也是怪異?


    回去後,紹娘給靈芝做了好吃的芙蓉雪燕羹,她的心思也單純,便如此被紹娘給哄住了。


    墨泫卻未必那麽好哄,自回複之後就脫下了外跑,自己在後院裏麵練劍,這一練就是到了夜。


    落花紛飛,月色清明,月影下男兒仗劍,在這利落的身影之中,落花稍落在劍端上,所看到的就是剪容那冰冷決絕的麵容,這院子裏的這株梧桐樹都是當初按照她的喜好而種的。


    她說:“鳳凰無寶不落,隻願有一株梧桐得以棲息,永不言悔。”


    可是如今,鳳凰花開了,她卻成為了太子的未婚妻。


    舞劍到了一半,看到這花瓣落在劍鋒上的時候,墨泫的動作也停止了下來,呆呆的看著,吟哦聲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說罷將眼一閉,就是將手中的劍狠狠一扔,長劍直去,竟是插在那梧桐樹幹上,入木三分。


    樹下埋著的那壇酒,在他當年出征前和她一起埋下去的,當時相約好了等歸來的時候共同親手開封,可是到了現在墨泫自己提前破開誓言了,自己先開了這壇子酒。


    他就靠在這樹幹邊上,孤身一人坐在這樹下閑聽花落,和著這酒下喉,冰冷冷的,卻又火辣辣的,“當年原本以為,這酒到開封來喝的時候,該有多醇多美啊,沒想到,也不過爾爾,不過爾爾……”墨泫盯著這壇酒,凜冽的笑著,和著這笑,分不清楚胸腔肺腑中的喜怒哀樂,便隻剩下愁上澆愁。


    酒很多,原本以為隻是一澆便能解千愁,可是現在似乎越喝越多的樣子,就連紹娘過來勸說了好幾回都是這樣,關乎邱剪容的事情,墨泫從來是不聽的。


    就像這些年來,大家都希望他忘卻邱剪容,可是他依舊是將她藏在心裏,久久,久久……不曾開封。


    紹娘最終說得墨泫煩了,幹脆直接讓她回去休息,勸說也沒用,他隻能一醉,才能解千愁。


    紹娘苦勸無果,最終隻能嘟喃嘟喃著離開了,隻剩下墨泫一個人坐在那裏,依舊澆著這酒。猛喝了幾口之後,他便哈哈大笑了起來,高聲喊道:“好喝,好喝極了,一如你的醇,你的美,從未變……”他說著,又將這壇子酒給端到嘴邊,仰頭又是一口猛喝了下。


    一口酒入口,他的眉頭一皺。


    擰著眉將這酒壇子端開了一點距離,他的眸子中從剛才的柔情萬丈頓時變得狐疑了起來,似乎有哪裏不對勁,隨後則是又再度仰頭喝下了一口。


    這一次,他是再也難以遏製的喝了一口下去,可是最終也是難以下咽,忽然“噗”的一口噴了出來,酒水被噴灑在這地麵上,快速的滲透進了土地裏。


    澀……


    又酸,又苦,又……澀!


    “怎麽,變味了?”墨泫難以置信的看著手中這一壇子酒,原本還喝得好好的,可是怎麽越到了釜底,怎麽卻偏生出這麽多的滋味來?


    這……是怎麽回事?


    墨泫正當納悶的時候,卻又忽然眉心一鬆,並非是解惑了,而是忽然想開了,苦笑聲更甚,“原來,也並非那麽醇,那麽美,一切……都變味了,酒變了,你也變了,何嚐我沒變?”


    這麽多年風霜雪月,邊關的枕戈待旦,他又何嚐是當年那個溫潤的少年郎,他已經是個殺伐果斷,雙手沾滿鮮血的將士了,何嚐能再給她當年的風花血月?


    就這樣,他也依舊是揚起頭來將那壇子變了味的酒給喝了下去,大口,大口的……


    “你真是奇怪,變了味的酒也能喝下去,不嫌難喝嗎?”銀鈴般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飄忽入耳,讓墨泫驟然打了一個激靈,“誰?躲在哪裏?”


    他的警戒性一向很強,他一直在這裏練劍,除了紹娘之外,還有誰在這裏?


    就在他的戒備之下,但見眼前梧桐花驟然降落得密集了起來,那個碧綠的身影從樹上縱身飄下,綠羅裙落在他的麵前,盈盈站立,有卓越風姿。


    但見那古靈精怪的眼中帶著一絲好奇,“我都連下了好幾道滋味,你這都嚐不出來嗎?”


    酒,是她動的手腳?


    墨泫忽然反應過來,驟然起了身來,性情暴躁了起來,“你居然敢對我的酒動手腳,你居然敢……你知道這壇酒,有多重要嗎?”


    他逼迫著一步步上前去,喝得酡紅了的臉頰上有著難以遏製的憤怒,可是話說到最後卻是越說越小聲,越說越……蒼白無力。


    她根本不知道這壇子酒的淵源,也根本不知道,人與酒同樣……


    早變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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