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棟說完這話,看上去似乎有點後悔,竟抬手給自己輕輕打一巴掌。


    徐白盯著他,盯得梁棟脊椎骨有點涼。


    他心一橫,嘴幹脆就賤到底地說:“小徐,梁哥和你說實話。你和陸鯤沒結婚之前,咱所裏都以為他倆會成為一對兒。平時那丫頭和所裏一幫老爺們關係都不錯,經常買這買那,梁哥也收過她不少東西。所以你要想問什麽就自己找她去,你出了門右轉下樓,她就在二樓樓梯轉角那間資料室,但可別說是我說的。”


    徐白緊著眉,竟沒吭聲,似乎在暗自權衡著什麽。


    咖啡煮好,梁棟給她倒上一杯。


    “謝謝梁哥。”徐白捧住杯子,隨後問道:“這考古所對外招聘嗎?”


    梁棟說:“招是招。怎麽,想介紹熟人走後門?巧了,下周正好要招,不過考古所可不好進。”


    徐白喝口咖啡,淡淡道:“一般都招什麽崗位?”


    梁棟走近,掰著手指說:“新人的話,有文秘,也有研究室的田野考古崗位等。”


    徐白抿下嘴唇:“有具體要求嗎?”


    梁棟說:“考古所招聘很嚴格,最差的學曆也得到研究生,而且還得是專門的考古專業,文物專業或者博物館學。滿足這些條件隻是前提,還得通過層層麵試和考核,最後在所有應聘者裏隻會挑上一兩個。”


    徐白神情嚴肅:“假設不是這些專業畢業,但有對考古工作有特殊才能呢?”


    梁棟嘬口咖啡:“有特殊才能當然另行別論。對一些特別牛逼的能人異士,學曆什麽能忽略,人才至上嘛。”


    徐白暗暗記下這些話,喝完一杯咖啡後才不緊不慢地起身和梁棟禮貌道別。


    按照梁棟先前說的,徐白來到二樓樓梯。


    圖書資料室五個字帖在門邊的牆壁上。


    徐白走到門口,抬手敲幾下門。


    “進。”一個幹脆果斷的女音穿耳而入。


    徐白推門進去。


    紅褐色的桌前坐著個齊肩短發身材勻稱的姑娘。


    姑娘敲擊完鍵盤,抬起頭。


    在看見徐白的刹那,眸間流露出一絲震驚。


    “徐白?徐小姐?”


    對方這一句開場白也令徐白楞了楞。


    她站在門口,小嘴溢出清淡的聲響:“你好,我是徐白。”


    “孟今卉,久仰大名,坐。”


    徐白拉開孟今卉辦工桌對麵的那把椅子。


    她環視了一圈四周,資料室布局很簡單。辦公桌,辦公椅,電腦,飲水器等必備電器,還有一麵牆上靠著個巨大的壁櫃,裏麵是統一的藍色文件夾,每一小格子都被塞滿了文件。初略估計,櫃壁上起碼又幾百份文件。


    “咖啡還是茶?”


    “我不渴,謝謝。”


    一陣短暫的尷尬過後,孟今卉點了根煙,吸口問:“找我有事?”


    徐白看她一眼,這姓孟的女孩年紀看上去比她小一兩歲,說話很直接,神情大方不畏縮,是徐白欣賞的類型。


    徐白沒直接回答孟今卉的問題,反問道:“請問你是怎麽知道我的?”


    孟今卉一定,噴出口煙後彈彈煙灰道:“自然是因為我和你男人關係不匪。”


    這話聽上去語氣有點像挑釁。


    徐白心頭正在打鼓時,孟今卉突然笑了:“別緊張,我們是師徒,也是很好的工作夥伴,當然私底下也是很好的朋友。雖然我和我表姐都相繼喜歡過他,也都熱烈追求過他,但很可惜,我們都失敗了。陸鯤的心裏隻有你,除了你,誰也別想走進去。我早就知道你,因為我和我表姐都是北大的,我表姐和你同屆,我比你小一屆。哦,但我學的是文物學。”


    如此大方的言談令徐白對眼前這個女孩子更有興趣。


    孟今卉這種性格雖然不一定是男人最喜歡的,但一定是女人最想成為的那一種。


    哪怕麵對一個初次交談的人,她都能夠將自己這份自信和率直發揮得恰到好處。


    “說吧,今天找我到底什麽事?”孟今卉又開口。


    徐白覺著,既然對方如此直接,自己也不需要再言語鋪墊什麽,以相同的直接來應付才是真正尊重的方式。


    徐白說:“我想知道陸鯤回國時的精神和行為狀態。”


    孟今卉一提眼,相當震驚地說:“你怎麽確定我知道?這個問題你好像問他比較好。”


    徐白道:“他不會說的。”


    孟今卉按滅了煙,十根手指摩挲幾下,試探道:“你既然知道他回國時狀態不好,那你知道他在國外……”


    徐白淡淡打斷她的話:“被人精神控製,藥物控製,長達兩年。”


    孟今卉聳肩:“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要多。”右手手指在木桌上敲擊幾下,她眼一提:“我可以告訴你。”


    最終,出於對陸鯤身體狀況的關心,孟今卉向她訴說了許多徐白從前不知道的事。


    聽完一堆敘述後,徐白的臉色已經煞似白紙。


    孟今卉說:“學曆和愛情,他可以為你放棄學曆。但生命和愛情,當然選擇生命,但這不代表他就放棄了對你的愛情,不然那兩年他何必苟且偷生,堅持以自己認同的方式活下去。我想當時他一定也有差點妥協的時候,但他應該會希望某天再次站在你麵前,是一個能夠立在陽光下頂天立地麵對你的男人。”


    徐白心一痛,目光開始潮濕。


    她也向孟今卉訴說了一些隱藏在心底的疑問。


    長達兩個小時的交流後,窗外的天都黑了,考古所裏別的同事基本都已下班離開,唯獨孟今卉的辦公室亮起了燈。


    孟今卉起身給徐白倒了一杯水。


    徐白無意識地捧住杯子,一口一口灌進嘴裏。


    她目無焦距地說:“所以我那次會在玻璃窗前看見你姐。”


    孟今卉回到桌前:“我知道她這種行為很不厚道,但對於一個暗戀他好幾年的女人,卻因為和你住在一個寢室,徹底喪失了她的主動權。畢業後,你和她失去聯係,這份大學時的室友情誼土崩瓦解。當時男未婚女未嫁,她也就沒什麽好顧及的向學校打聽陸鯤的住處,開始勇敢追求自己的愛情。”


    徐白繼續喝水,放下杯子時她眼神無焦距地望著前方:“這也就意味著我所見屬實,可陸鯤為什麽說不記得展茜這個人。”


    孟今卉說:“這更加證明當年陸鯤除了你之外,對別的女孩子絲毫不入眼,哪怕這個女孩和你同住一室,他也不會注意。再說畢業後我表姨改嫁富商,為了日後財產分割等因素讓展茜改了姓名。所以她去找陸鯤時隻用北大學妹這層身份上門拜訪,可能在她潛意識裏覺得向陸鯤介紹自己是你的室友,反而會顯得自己更無恥。”


    徐白垂眸,聲音愈發淡:“陸鯤既然心裏隻有我,為什麽會吻她?”


    孟今卉笑了:“美女,你都知道那兩年陸鯤被當成精神和藥物的實驗品,這樣一個人,哪怕他做出再出格的事,也未必真的受大腦控製。事實上,你應該感謝她。”


    “感謝?”徐白擰住眉,不解,這又有什麽值得感謝呢?


    “當時應該是藥物的後遺症令他產生了什麽幻覺。因為她和你一樣也是地質學專業,你知道的,有時候一個簡單的詞語,一件老物品,都能促使某個人想起另一個人,但他們那天沒有發生更越軌的事。也正因為陸鯤一時錯覺吻了她,才給了她愚蠢的希望,所以第二年她又去了加拿大,而那一次她徹底察覺到異常,給他最後逃走創造了一些條件。過程我就不細說了,因為非常曲折。”


    徐白的心情猶如過山車一般跌宕起伏。


    咽入一口唾沫,她定住眸:“展茜現在人在哪?”


    孟今卉說:“追不到,放棄了。前幾個月她丈夫陪她在北京產檢,現在已經懷孕好幾個月了。”


    徐白一時間感慨萬千,沒吭聲。


    孟今卉又說:“其實這世上有很多人關心他。但我想,能說服他乖乖接受治療的人,大概也隻有你了。”


    “我會盡力。”徐白舔下嘴唇:“知道害陸鯤的是什麽人嗎?他們為什麽要害陸鯤?”


    孟今卉開玩笑地說:“我要是知道還不給他撥皮抽筋?除了這件事,陸鯤後來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所以這個問題我幫不了你。”


    徐白自嘲地說:“今天你已經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我這個正牌妻子還抵不上你對他的了解。”


    孟今卉又抽根煙,直率地說:“吃醋了?我可告訴你呀,我是新時代的新女性,假設你抓不住他,日後你們感情破裂,關係解除。他要是反過來追求我,我絕對不會和你客氣。”


    徐白聲淡,卻擲地有聲:“放心,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


    孟今卉笑笑:“你挺有意思的。”


    徐白說:“你也一樣。”


    “要一起吃晚飯嗎?我請客。”


    徐白起身:“好,但這頓讓我請。”


    孟今卉走到掛包的地方,拿下自己的黑色名牌包說:“行,走吧。”


    一天後的夜裏。


    陸鯤躺在客廳的地板上,雙手十指交纏,繞過臉,墊到後腦。


    一雙眼睛緊盯正對麵牆上的那副全家福。


    照片裏有陸百年,胡宣梅,還有陸鵬。


    這些是別人告訴他關於‘陸鯤’本人的親屬關係網。


    昨天,他已經應付過這些人。


    雖然冷漠,但他們好似對這份冷漠很是習慣。


    還把這種冷淡歸結於出了重大事故後的心理不安。


    他盯著照片裏和自己那張一模一樣的,毫無偏差的臉,深深皺起眉頭。


    一個並不確定自己究竟是誰的人,其實相當害怕麵對一張張陌生的麵孔。


    就這麽盯著照片看了一個多鍾頭,他從兜裏摸出另一張照片。


    照片裏的男人和陸鯤身形極一致,就是五官組織性很差,假設單獨拆開來看,其實並不算醜,但就是組合到一起後……長相慘不忍睹。


    那個自稱是他父親的男人告訴他,這是他擁有陸鯤長相前的模樣。


    一臉的猥瑣,醜陋,參差不齊的牙齒……


    他看得惱火,撕拉幾下就把照片撕成好幾塊,坐起身來丟進垃圾桶,


    黑色長褲包裹住的兩條腿曲在地板上,微微向外垮,他盯著全家福裏的‘自己’,如同一個被抽走魂魄的男人,在燈光下明明身形具體,卻宛如幾縷青煙而已。


    他的眼睛沒有一絲原有的光芒,黑漆漆的,冷漠得嚇人。


    深夜時分,門外響起敲門聲。


    陸鯤坐在地上,往門的方向瞅一眼:“誰。”


    起初無人應答。


    敲門聲越來越烈。


    他起身走到門前,透過貓眼向外望。


    是前幾天讓他強行攆出門那姑娘,徐白。


    “陸鯤,屋裏亮著燈,我知道你在裏麵。你開門!”


    陸鯤的右手扶住牆,長身微彎,陷入思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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