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歡是個聰明人,作為忽必烈曾最喜愛的兒子,又少年得誌坐鎮江南十餘年,可謂身居高位,自然有著勝於常人的眼光,比他人更為洞悉世事。所以他明白當前的大勢,也知道朝廷陷入行將崩潰的危機,更清楚自己的處境艱難。


    當前元朝雖然在中原隻剩下大都一座孤城,可尚有大漠南北廣闊的區域,且出於一脈的四大汗國同氣連枝,應該不會見死不救。但脫歡知道統一隻是名義上的,四大汗國早已各自為政,且關係並不和睦,指望他們遣兵來救,不如相信天上會掉餡餅。


    首先距離最近的窩闊台汗國與元廷可謂多年死敵,其根源可以追溯到窩闊台汗死後,其違背誓約讓其子貴由繼承汗位,可貴由隻做了兩年大汗就病逝了,拖雷之子蒙哥繼承了汗位,從而在黃金氏族內部劃下一道深深的裂紋。


    窩闊台即大汗位時,全體宗王曾立下“隻要是從窩闊台汗子孫中出來的,哪怕是一塊[臭]肉,我們仍要接受他為汗”的誓言,貴由汗即位的忽裏台大會上,諸王也有類似的宣誓。因此窩闊台家族認定拖雷後人占據大汗之位是非法的,故而很早就萌生了反叛想法。


    後來以海都為首的窩闊台係宗王以此為由,指責拖雷家族違約奪權,長期與元廷為敵。雙方在打了幾十年,也迫使朝廷不得不在西北長期屯駐大軍,又多次出兵西北平叛。在鐵穆耳繼位後,為彰顯自己的武力,在按台山帖堅古之地與其展開場大戰。


    在此戰後海都病勢日重,把兀魯思諸事托附給都哇後不久死去。都哇違背海都遺願,在海都諸子中選擇了較為懦弱和易於控製的察八兒為窩闊台兀魯思汗,反把窩闊台汗國變為自己的附庸,引起了窩闊台家族宗親諸王的分裂。


    都哇對反對者各個擊破後,決定改變與元朝為敵的政策,以承認鐵穆耳為成吉思汗正統繼承人為條件,換取元朝承認他們在西北地區立國的合法性。而脫歡知道按台山帖堅古之戰朝廷軍隊損失巨大,武力再戰的鐵穆耳則立即響應,與其達成了和約,這就是西北大捷的真相。


    所以說雙方皆是無力再戰,迫於形勢達成了表麵上的和解,但仇恨並沒有消失,窩闊台汗國怎麽可能會遣兵來援。而伊爾汗國離元朝非常遠,就算求救什麽的,等他們趕來人估計早都涼了了。因此也不可能作為選項。


    然後隻剩下金帳汗國了,其鼎盛時期與元廷在西伯利亞有道路往來,但這時候的金帳汗國已經內亂分裂,東部疆域已經夠不著元朝這裏了。而兩國邊界上“外剌”才是西伯利亞的大哥大,金帳汗國勢力收縮後,他們就隻能做元廷臣子了,而當元廷衰落後,他們就占地稱王了,不肯再接受朝廷的調遣了。


    察合台汗國最近,多年來與朝廷有戰有和,摩擦不斷,宿怨頗深。但基本上一直承認元朝是自己的宗主。而脫歡以為他們同樣不會來援,不會攙和南朝的戰事,甚至都懶得借機在朝廷後背捅上一刀。


    因為察合台已經分裂成兩國,且生活在那邊的蒙古人、畏兀兒人、撒裏畏兀兒人都不是單純的遊牧團體,而是有城池的,最不濟也是有土圍子簡單要塞的,貴族們都是定居的。說白了,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們都擔心自己的地盤被對方借機吞並,自顧不暇之際,自然沒工夫來了。


    所以這也就怨不得脫歡對蒙宋兩國間的戰事持悲觀態度了,早在圍城之前便一力主張退出中原,回到祖宗之地再與南朝周旋。可惜的是大汗猶猶豫豫,宗王們舍不得花花世界,反倒是漢臣們支持自己的主張。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滅族亡國隻是時間問題。


    對於自己的下場,脫歡在奉命與南朝和議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命運就已成定局。和議成功,喪權辱國的鍋要他來背,削去王爵被流放邊遠荒蕪之地都是輕的,鐵穆耳很有可能為了平息朝野的怒火將他滅門,同時也消滅了一個潛在的隱患。


    與南朝談判失敗,因為自己無能導致國家陷入滅國之危的鍋脫歡同樣也要背,誰讓他是當朝親王呢!結局同樣好不了哪裏去,南朝會因此會遷怒於己,最大的可能是被作為戰利品獻俘於南朝太廟,受盡屈辱被送到不毛之地囚禁至死。而自己的部屬會被其它宗王們瓜分,財產沒入宮中,子女成為他人的奴隸。


    現在南朝皇帝不計前嫌給自己另外一條出路,讓脫歡震驚之餘,心思不可避免的活泛起來。若是歸順南朝不僅可以性命無虞,也能保全自己的家族。而其給出的‘守護祖陵,祭祀綿延’的理由也足以讓他保住臉麵,得到族人們的理解。


    當然脫歡也不傻,明白南朝皇帝放自己一馬,肯定也是有條件的,而他改換門庭就是首要的代價。對此他心中雖有所糾結,但自自己失勢被貶,繼承汗位資格喪失,直至被奪權逐出權力場等一係列打擊後,便對國家的感情日益單薄,隻想能保全家族,平安度過餘生,而當下叛國背族則是唯一的出路……


    趙昺放下仇恨招安脫歡也並非他的胸懷似海般的廣闊,也非對方算是自己的‘老丈人’之一,而是出於對國家未來考慮的無奈之舉。因為在奪取中原後,他也麵臨著一個最大問題,宋廷缺乏管理遊牧民族的人才。


    當前大宋經過數次革新已經形成一係列的政策,能夠有效的管理州府郡縣,使百姓安居樂業,保持國家穩定。對於有定居城池的半遊牧團體,也能通過軍事威壓和財貨賞賜和完善的救濟政策讓他們服從。可是對於行蹤不定的純遊牧民族,他們還是有些麻爪,不知道如何下手。


    所以說,趙昺麵臨最大的問題是中央的決策集團一直缺乏管轄遊牧部落的人才。而為什麽缺乏管轄遊牧部落的人才呢,說白了還是自己祖宗惹得禍,現在要由自己這個後輩子孫來背這個鍋,而他背的這口鍋比之脫歡的鍋要沉重百倍。


    究其根源,大宋自立國起,遼、夏、金、元相繼滲透華北,北方長期遭受戰亂,中國的經濟重心不斷南移,直至靖康之變後徹底退往江南。南渡的後果不僅是國土喪失,也讓北方漢人元氣大傷,南方漢人頭一次成了中國的政治主體。


    現在大宋朝廷中更是可以說皆是清一色的南人,即便那些祖籍北方的朝臣經曆過上百年的消磨,身上又剩下多少北人的根骨呢?況且南北對峙多年,地理的隔離讓雙方皆缺乏信任,更為嚴重的是在朝野形成的輕視北人的風氣,這也不可避免的反映在執政理念上。


    而當前的中原在蒙元統治下近百年,其輕儒的政策下導致儒學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即便有少數大儒步入朝堂,也難以改變形勢。所以趙昺即便想在北地開科,從中原士子中選才,也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扭轉當下無人可用的形勢。他甚至現在都要考慮是不是要學老朱搞的春秋榜來照顧下北方士子,免得導致南人從始至終主導朝局的局麵。


    除了南北方人的理念和習慣差異外,趙昺麵臨的另一個迫切問題是自己缺乏經略一方的將帥。雖然經過他多年不懈努力,朝中重文輕武的傳統已經有所扭轉,但在士人和文臣心中武人你仍然沒有資格經略一方,你的任務就是蠻打猛衝,至於像唐朝武人那樣出將入相,節度一方那是不可能的。


    而大宋文人對於治理邊塞在趙昺看來,普遍上都是對邊塞持極端態度的,要麽極端防禦,要麽極端進攻。一句話:進則窮追猛打,退則拒之於城壘之外。壓根沒有考慮如何長期有效地幹涉蒙古政局,至於該如何經略節度?你讓文人去有固定場所的西番、西南夷地區還能施展手腳,到草原上能幹嘛啊,他也不敢擅自放手。


    所以,說到底當前大宋朝廷就是南方+文人的主政格局。說籠統一點,大家對如何治理遊牧民族皆是兩眼一抹黑,甚至就是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統治草原。這就像元朝統治中國幾十年,但蒙古貴族到行將滅亡,大部分時間裏依然不懂該如何統治中原一樣。


    如此也是趙昺在與重臣討論收複中原後,暫時停止進攻謹守要塞的原因之一,希望能夠在這期間學習如何治理邊塞,為以後進取草原積累經驗,尋求長治久安的策略。而招降脫歡也是為實現這個目標的方式之一。


    當然如果脫歡不肯屈服,要誓死殉國,趙昺也會另尋他人。但是其作為試行者對此最為有利,首先脫歡無論從血脈上來講,還是其的地位而言,都有極好的示範效應,足以引發其他蒙古人效仿,從而有利於招撫政策的推行。現在其肯就範,可以說兩人是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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