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皇帝一行人迎入檀州,進入衙署後,自有人安排他們洗漱更衣。暫時主持檀州軍政事務的遠征軍都統劉文俊與一眾官員在大堂上等待皇帝召見,但他們皆麵色凝重,心中多有不安。戰事失利,又折損了皇帝愛將李振,不知會如何問罪。


    其實朝中明眼人皆看得出,當前朝廷中一班行朝時的老臣已經開始逐步退出朝堂,而帥府出身的官員成為軍中和地方中堅力量。待此次北伐勝利,北定中原後,他們之中許多人或入京進入朝廷,或成為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大家都知道李振出身帥府老營,後又成為皇帝的侍衛,與陛下關係甚篤。此後入武學進入禦前護軍任職,在出瓊州之時積功已經為一旅都統。收複江南後,組建和擴編騎軍,李振又轉入騎軍任職。一次北伐之後,朝廷改製,李振又入遠征軍任職。


    李振先後在步軍、騎軍和遠征軍任職,明眼人皆能看得出是皇帝在有心栽培,而其有了步、騎和水軍三大軍種經曆,來日定然青雲直上,必會獲重用,甚至入主中樞執掌樞密院。可現在卻陣亡在檀州,皇帝的心情可想而知。


    “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正當大家忐忑不安的時候,皇帝步入大堂,劉文俊急忙率眾施禮,山呼萬歲。


    “平身吧!”趙昺入座,抬手淡然道。


    “謝陛下!”眾人再施禮後起身推向兩邊,看向皇帝見其洗漱更衣後依然換上一身戎裝,隻是除掉了軍階和軍種標誌,他一路辛勞又經惡戰,雖有疲色,但精神尚好。


    “陛下,渤海城一戰失利,皆是屬下輕敵,布置不當所至,懇請陛下責罰!”劉文俊不等皇帝問詢,先行請罪道。


    “陛下,此戰都統遠在後方統籌調度,屬下在前敵指揮作戰,與都統無關!”羅大同見其將責任攬下,趕緊言道,“此戰是屬下錯估了形勢,布置兵力過於分散,在遭到敵襲時又輕敵大意,沒有及時收縮防線,固守要地,導致重大傷亡,司馬李振陣亡,請陛下重處!”


    “陛下……”


    “你們不用攬過,此戰失利錯在於朕,明知你們控製的區域較大,防線較長,而兵力不足,卻沒有及時調兵增援。又被敵聲東擊西之計迷惑,以致誤判戰局為敵所乘。而你部能夠在兵力匱乏的情況下,屢挫數倍於己的強敵,保檀州不失,穩定了大局,可以說有功無過!”趙昺擺擺手,製止了還要說話的羅大同,將失利之責攬在自己身上。


    “陛下,屬下還是要為李振說句話……”羅大同猶豫了下,還是言道,“陛下,李振是為掩護前沿布置的兵力後撤,親自領軍斷後,與敵力戰而死,其身負刀傷十餘處,三處中箭,隻因一處刀傷在背後,便被兵部功曹認為其怯敵之嫌;又稱其身為司馬臨敵處置失當,將負責斷後之軍置於險地,造成數十人傷亡,自己兵敗身死,理應問責。使之請封的折子被門下省封駁,以待罪之身返鄉下葬,請陛下為其做主!”


    “請陛下為李將軍做主!”羅大同說完,遠征軍中的眾將齊聲向皇帝施禮道。


    “此事朕已經知道,也看過你們和兵部分別送上的戰報,其中確有爭議。但並沒有被門下省封駁,而是慎重起見會重新調查後再議。”趙昺沉吟片刻又道,“朕可能會讓諸位失望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軍中也有製度,朕雖為一國之君,但也不能擅自幹涉司法,強行下旨封敕。”


    “李振追隨陛下多年,當知其為人,斷不會有怯敵行為。且其親領一營之兵斷後,與十數倍追擊之地血戰,可當諸部皆安然回撤後,自己卻深陷重圍。但他依然當先開路,領餘部突圍,後身受重傷,自感無力突圍,為免連累他人才返身殺回擊敵,力戰而亡,還請陛下明斷!”劉文俊向上施禮不甘地道。


    “我此次前來檀州,非是以皇帝身份來全什麽君臣之情,而是為盡袍澤之誼。不論其是有功,或是有過,皆無關緊要,想的隻是當年危難之際,吾與其同吃一鍋糙米飯,同乘一艘船,一起經曆血雨腥風,彼此間不離不棄的義氣,肝膽相照的情誼。”趙昺沒有答複其的請求,隻是表明自己的來意。


    “陛下,李振忠肝義膽,為國披肝瀝血,英名豈能容那些宵小玷汙!”羅大同再次施禮道。


    “我也相信李振絕非懦夫,其能在危機之時挺身而出親臨戰陣,將前沿各部安然撤回,且又主動領軍斷後,正是嚴守‘攻則相護,退則相守’的軍中鐵律!”趙昺言道,“李振陣亡真相自當明察,但我也不能因私廢公,擅自決斷。但其中若有挾私報複,栽贓誣陷之事,吾也不會坐視不理的,必會還其公道。”


    “陛下英明,定能還李將軍清白!”劉文俊見陛下言及於此,知道當下陛下其實也很為難,現在強行平息爭議,敕封李振會惹人非議,引發更多的不公,讓眾臣不服。更重要的是因為此事已經引起遠征軍官兵的憤懣,導致軍心不穩,而陛下前來吊唁起碼能夠安撫住官兵的情緒,提振因失利低迷的士氣。


    “何時起靈?”趙昺見眾將再無人不服,看向劉文俊問道。


    “稟陛下,定於明日卯時起靈離營,前往水軍營地,由遠征軍戰艦護送靈柩回臨安停靈,待有了定論,再選地擇期下葬!”劉文俊回答道。


    “嗯,總算沒有來晚。”趙昺點點頭道,“今晚我為李振守靈,麻煩諸位預備些應用之物。”


    “陛下連日行軍,鞍馬勞頓,還是休息一晚吧!”劉文俊勸阻道。


    “不必了,當年我孤身前往行朝繼承大統,李振等人晝夜不眠,刀不離身,十數日不解甲護衛左右,我陪他一夜又算得了什麽!”趙昺擺手道。


    “屬下遵諭!”劉文俊深施一禮,堂上眾人也皆行禮。


    按照宋之禮製,喪禮有著繁瑣的儀式和製度,如果死者是高官要員或功勳卓著者,皇帝往往會過問其喪事,派遣官員前去擔任護喪,主持喪事。如果死者沒有合適的繼承人,皇帝還會安排使臣為喪家主持各種事務。這種皇帝親自過問護喪人選的禮儀,表現了君臣之間的和諧親睦,皇帝對於死去官員的重視和慰問,對於死者親屬來說無疑是莫大的榮耀。


    但當下是戰時,又無親屬在旁。加之對李振陣亡之事尚有爭議,是賞是罰也無定論。再有當下隻是移靈返鄉,回鄉之後才會擇地入土安葬,這也導致難以偱製治喪,且大戰在即便一切隻能從簡,暫由軍中同僚負責操辦。當下皇帝親臨祭奠便又不同,起碼規格上無形中就提高了不知幾個等級,這可不隻是官階所能比擬的。


    隨後有主持喪事的官員上前向趙昺稟告了當前的安排,以及喪葬所用之物。他聽後對以李振當前品階治喪沒有異議,但準將其印信入棺隨葬,其餘諸事待查明後,再按照相應官階和封號追加,依禮埋葬。


    當然古代吊唁也要上禮錢,隻是這個時候叫做‘賻賵’。按照古禮兩者有所差異,但在兩宋時期,喪葬典禮中“賻”與“賵”的區分則不是特別明確。一股即以“賻賵”一詞涵蓋所有吊喪的人贈送給喪家的財物。


    官員離世,皇帝也會按照其品級和感情薄厚給予賞賜,可以是金錢、絲帛、土地、宅院、糧食等等,但多數是金錢。趙昺遠來,有些東西不便攜帶,便賜下黃金千兩,這個額度按照禮製也夠得上本朝舊時一個節度使的身份了,所以這份禮不輕,抬高了李振地位的同時,來日封敕也不會低於此。


    待準備就緒,趙昺在眾將的護送下來到設置在衙署後堂,堂外護靈的軍卒衣甲外罩縞衣,白色靈幡隨風亂舞。靈堂內皆縞素,他來到靈前已經是雙眼含淚,嘴唇不住的顫抖,隨行侍衛擺上一套攜來的金銀酒具、盤盞,擺上一應貢品。


    有陪靈軍將將點燃的香火呈上,趙昺拜了三拜將香插入香爐,又灑酒為祭,燃了紙錢。一應祭禮完畢,他步入靈後,看見李振棺木悲慟難抑,輕撫棺蓋不禁淚流滿麵,無聲的痛哭。眾將見皇帝背對他們,雙肩不住的顫抖,顯然是悲傷之極,大家無不淚流,心中對皇帝如此重情重義無不感動。


    好一陣,趙昺才收了眼淚,推開棺蓋見其麵色如生,音容笑貌又浮現眼前。他解下腰懸的佩刀,將之放於李振右手邊,又解下身披的大氅覆於其身上,為其正了正軍帽,退後一步抬手鄭重行了個軍禮,宛如當年送其出征一般。可想著此別已是陰陽遠隔再難相見,而其壯誌未酬身先死,眼淚又無聲的滑下他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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