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先生是想朕食言,向士紳們低頭嗎?”趙昺看兩人臉色變換不定,又掂了根魚幹,放在嘴裏嚼著道


    “臣不敢,而是想陛下能否緩行,當前形勢負責,不宜過激。”王應麟施禮道。皇帝說話是金口玉言,出口成憲,自己讓陛下收回成命,等於是讓皇帝向天下士紳認錯。豈不是毀了聖譽,他可承擔不起這個罪名。


    “陛下,如今形勢洶洶,可稍加安撫,待形勢好轉,再行推進。”謝枋得也勸道。


    “兩位先生的好意,朕心知肚明。”趙昺沉吟片刻道,“但朕一意推行官紳一體納稅,也是為國為民之舉,而非私己博名。”


    “臣等知道。”


    “朕曾聽人言:天下之財,一分在民,一分在朝廷,而八分在官紳之手。當時朕還以為是笑話,可現下想來,卻是事實。”趙昺言道。


    “臣也有耳聞,言稱巨富之家非在商賈,而是在官紳之家,他們占地連鄉跨縣,以萬頃計,每年的租糧就有幾十萬石。”謝枋得道。


    “正是!”趙昺點頭道,“兩位先生應知,朝廷不事生產,本身不創造財富,卻要供養皇家、官員和軍隊,興修水利,賑濟災民,修橋鋪路等等。而所用錢糧皆來自於稅賦,再由朝廷進行分配,用之於國,用之於民。但是這些本該進入國庫中的錢糧,卻被這些劣紳截留,中飽私囊。國庫無錢,倉廩無糧,那是什麽後果,朕都不敢想象。”


    “陛下所言極是。”王應麟言道,“此次北伐所耗甚多,國庫積糧和錢款幾乎耗盡,全仗內庫支撐才得以堅持到凱旋。而新收之地百廢待興,賑濟流民、修葺城防、招募移民、撫恤傷亡等等,善後開支甚重。朝廷本想江南大部地區的三年減免稅賦之期已到,可以彌補虧空。若是士紳們抗拒不繳,虧空將會繼續擴大,財政將難以為繼。”


    “正是,當下地方財政也極為困難,為了支撐北伐,百姓手中的餘糧業已糶買殆盡。而惡紳們則趁此機會囤積居奇,抬高糧價,不肯平價將糧食賣給朝廷,並鼓動百姓抗稅,要求朝廷延長減免稅賦的期限。若是明年歉收,或有天災發生,隻怕連賑濟的糧食和錢款都拿不出來。”謝枋得言道。


    “所以,朝廷隻有堅決推行官紳一體納稅,才能保證朝廷的運轉,保證財政收支平衡,若是妥協則有亡國之危。”趙昺點頭道,“對於抗拒國法的劣紳必須要嚴加打擊,否則就是自取亡國之道。而至於百姓,我們征收的稅賦經過重新梳理,已經低於前朝,切實保證了百姓的利益,隻要地方多加宣講,朕想百姓們也是識大體的。”


    “嗯,對於在職的官員,我們也可以加以敦促,要他們率先垂範,並督促族人們遵守法度,繳納稅賦。而對於怠慢和抗拒者要加以懲處。同時地方州縣要清查土地,打擊投納士紳逃稅的偽戶,取消士紳代征稅賦的權力,直接由朝廷官吏催收。”王應麟道。


    “王相之言甚是有理,官吏若是失職應盡快撤換。至於那些士紳,隻要鄉裏的官吏盡責,他們失去減免稅賦的特權,皇恩又及於鄉野,他們的威望會日漸被削弱。而沒有了投寄戶附庸,且均田又惠及無地的佃戶,其土地就會陷入無人耕種的地步,隻能將田地出售,兼並之風也可得以遏製。”謝枋得也深以為是地道。


    “當初我們初歸江南之時,兵微將寡,官員奇缺,但尚能將那些豪門大戶打壓下去,挫敗了陳宜中等叛逆的陰謀,平定了叛亂。而今我們根基已穩,百姓歸心,官場清明,政令通達,又有數十萬百戰之師,何懼一班宵小。”趙昺見兩人被帶了節奏,態度開始轉變,笑笑道。


    “陛下說的是,朝中名將良臣諸多,那些宵小難以插手利用,不得已才利用那些僧道造謠生事,煽動愚夫愚婦們鬧事。雖然也有些士子不明真相,妄言國策,但隻要講明道理,也會幡然悔悟的。”王應麟點頭道。


    小皇帝這麽一提點,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若是此次士紳們擁戴德祐帝複辟,視其為正統,小皇帝為偽帝。那麽將行朝該置於何地呢?以此推論,當今聖上是楊太後製定,行朝擁立的。他們都是假的,行朝又哪裏來的真,再行後退,那麽如今的朝廷都是偽朝。


    ‘偽帝’複國,‘真龍’複辟,如此也就成了天大的笑話。王應麟想到這裏冷汗直冒,自己作為偽朝的重臣,必然也成了叛賊的一員,且被視為骨幹分子。而德祐帝複辟之後,其即使再善良,也一定會把自己抄家滅族。退一步講,德祐帝能放過自己,其他擁戴者也不會放過他。


    王應麟對此十分明白,曆史上的複辟成功者,再溫情善良也會殺的血流成河,人頭滾滾。他們為了皇位的安全,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潛在的威脅者,必須要斬草除根。因此在這個時候,自己絕不能站錯隊,否則迎來的不僅是自己的災難,而且是整個當今整個朝廷官員的災難。


    進而他又想到,當今聖上幼年繼位,掌管朝政十餘年,奮發圖治,在朝中和軍中的威望無兩,親信心腹眾多,願意為其效死的將士無數。他們難道會願意德祐帝歸國,放任其複位?隻怕與自己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有腦子的人都不會放棄給自己帶來利益的當權者,去扶植一個可能會將自己宰了的複辟者。


    而當今皇帝驅逐了韃虜,執政期間減免稅賦,發展工商,均田分地,造福於民,在民間同樣深受愛戴。百姓是信任一個複國中興的有為之君,還是相信一個被韃子擄走十多年後回歸的亡國之君,用腳丫子想都不會歡迎一個曾將他們帶入黑暗和屈辱的廢帝,即便他是無辜的。


    在皇帝廢立中具有話語權的謝老太後在北狩後已經病殞。全皇後擄往大都後,傳言被迫出家為尼,成了方外之人,這麽多年過去了生死未知。因此當下度宗的後妃,隻有當朝的楊太後可以言及廢立。


    不談德祐帝是否尊奉楊太後,隻怕都會得到其的詔書。想德祐帝與聖上皆非楊太後親生子,並無薄厚之分,但是人都是有感情的。聖上是楊太後扶上帝位的,娘倆兒相依為命一起度過了十多年的艱難歲月,經曆了無數次生死,這種感情非常人所能體會到的。


    而且當今聖上離開臨安時年僅四歲,一直由楊太後養育,他與太後的感情自是也不一般。大家也知陛下自幼待太後甚恭,在京時日日請安,從不懈怠。為了節約開支,皇帝消減宮中費用,但唯獨太後的奉例一如從前不曾減少,坤寧宮的人手也沒有裁撤。征戰歸朝後,繳獲的珍寶皆是先行送往坤寧宮,讓太後先行挑選,餘下的才會送入內庫。


    此外陛下對太後也是無比的信任,離京親征皆會請太後監國,處理一應國政。試想有這麽一個即有本事,又貼心的兒子當皇帝,楊太後當然不會去幫一個廢帝複辟。她甚至會考慮幫助皇帝阻擋德祐帝歸國,以維護聖上的正統地位。


    從各個方麵考慮後,王應麟已經可以判定所為的‘真龍’脫困事件,最終就是一場鬧劇,德祐帝完全沒有可能複辟。而他同樣也不想因為帝位之爭引發國家動蕩,給敵國入侵可乘之機。所以他決心堅定的站在小皇帝的一邊,支持他的革新。


    “陛下所言正切中要點!”謝枋得也聽出王應麟的話語有異,立刻清楚了其的決定,話鋒也是一轉道,“革新必有動蕩,秦時商君初行律法時,秦人也曾血流漂杵,待適應之後,便有了‘民便之’的感觸。現下,有些士紳利益受損,不免有些抵觸,行為有些激進。但隻要講明道理,懲罰首惡,他們會幡然悔悟,順應變革的。”


    “好,我們君臣一心,千難萬險皆能征服,韃子都被我們一次次擊敗,逐出淮南,赴京俯首乞和。眼前這點兒事,也不過是大海中的一點波瀾,沒有什麽了不起!”趙昺也明白兩人經過思想鬥爭後,已經決心與他同舟共濟,他頷首欣慰地道。


    “丹火,快看丹火出現了!”這時桅杆刁鬥之上的瞭望哨高聲興奮地喊道。


    “陛下,丹火難得一見,今時呈現於聖上之前,真乃天地有靈啊!”王應麟向遠山看去,但見黑漆漆的幽穀間,會倏然湧現熒熒亮光。亮光時大時小、時聚時散、忽明忽滅、忽左忽右、或近或遠,好像一朵朵跳動的火焰,煞是奇妙無比,轉身向陛下施禮賀道。


    “嗬嗬,此乃福兆,陛下親征凱旋而歸,天地同賀,實乃可喜可賀之事!”謝枋得也施禮笑道。


    “天地同賀,陛下萬世之功。萬歲、萬歲、萬萬歲!”王德見狀眼睛一轉,高聲呼喝道,周圍侍奉的小黃門和侍衛們立刻隨著行禮拜賀。


    “萬歲、萬歲、萬萬歲……”很快山呼聲四起,戰船上的水手,岸上宿營的護軍官兵皆齊聲相應,響徹在天地和湖山之間,驚起水鳥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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