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趙昺也感覺到‘書到用時方恨少’,自己對於曆史上官製和政體的了解還是不夠透徹,甚至受到前世一些觀點的影響。而這也將影響到自己麵對變革時期的問題缺乏準確判斷和清醒的認識,自己也需要消化和梳理從王應麟那裏獲得的信息。


    趙昺主政多年,治國之道在於能夠平衡各方勢力,而一旦出現東風壓倒西風的局麵,往往就是亂局的開始,占據優勢的一方會極力打壓對手。這種打壓往往是不擇手段,不分對錯,直至將持不同政見者置於死地,而往往隻是因為意識形態和執政理念的不同,並非是敵我間的矛盾。


    兩派間的爭奪一旦分出勝負,皇帝無論是作為發起者,還是支持者,往往還未享受到勝利的喜悅,又會成為勝利者的打壓對象,而這也是曆史上的改革往往會出現‘開倒車’情況發生的原因。皇帝在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威脅後,便會轉而支持失敗者,合力來將所謂的‘勝利者’重新掀到馬下。


    這種政治鬥爭對於社會的穩定和國家的發展是十分有害的,尤其是爭鬥雙方勢均力敵,往往會持續多年,以致政令多變,官員人人自危,百姓無所適從,使得國家陷入動亂之中。而一旦此時發生嚴重的災禍,或是外敵借機入侵,那麽就有亡國的危險。


    趙昺盡管坐穩了皇位,但也有著極為清醒的認識,他知道再先進的製度,關鍵還在於人。尤其是在家天下的封建社會,皇帝玩死一個國家的事情屢見不鮮,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敢保證事事做的都對,所有決定都是英明的,遇到大事還是要征詢眾臣的意見。


    所以獨裁的皇帝製度是否合理具有很大偶然性和運氣的成分在其中,誰也不清楚下一位皇帝是什麽樣子,昏庸,還是英明。若隻是個庸才還算好,起碼能夠守成,不至於敗了家;而一位昏聵之輩當了皇帝,又沒有什麽人可以製約其濫用權力,那對國家和百姓就是場災難。


    往時,趙昺對這個問題還沒有細想過,總以為自己還小,有的是時間來摸索一條趙氏江上永固的路。但是隨著孩子們的出生,讓隻有十八歲的他有了危機感。他可以肯定自己的兒子們,不會再出個如他一般的‘怪胎’,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夠培養出一個明君,而不是一個昏君,而子子孫孫更難以想象。


    在難以保證後世子孫的人品和能力,那麽如何能夠保證趙氏江山不失,趙昺以為就隻有從製度上來保證皇帝不能胡來。乃至在皇帝無法理政的情況下,整個國家的官僚係統依然能夠有效的運轉,維持帝國的存在。而如此必然繞不過一個問題——分權。


    既然是要限製皇帝獨裁,就要求有其他人或是機構來分擔權力,也就是要實行民主製度。但是趙昺知道現在是封建社會,無論是國民的素養,還是社會環境,皆無法一蹴而就的得以實現,那需要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才能實現。而論私情,這也許就會讓皇帝徹底失去權力,淪為吉祥物了,趙氏宗親們都得先生吃活剝了他。


    因此趙昺當前能做到的就是有限的民主,也就是‘群相議政’製度。群議製應該算是民主道路上的一個重要裏程碑,在政體上具有一定的先進性。但是趙昺知道,這個製度並非完美,依然存在著致命缺陷,不可能杜絕所有的隱患。


    趙昺也清楚製度的完善和發展都需要時間來檢驗,甚至不得不付出些血的代價。而今自己無法想的那麽長遠,且他還有時間來驗證,並做出修正。現下考慮的更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做到皇權和相權間的平衡,並給自己留下個繞過群相的後門,以免被徹底綁住了手腳,因為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做,不能被禁錮在小圈子中……


    傍晚船隊順利到達漢陽,再下行就要進入長江了。為了保證行舟安全,鄭永下令船隊在此下錨,待天明後再行。


    趙昺登上甲板向四周眺望,兩年前他曾經到過此處,為了遏製蒙元自漢江順流而下侵入長江,他曾下令奪取江口,當時萬炮齊發將那裏炸成了一片焦土,而今已經燈火點點,炊煙嫋嫋,已經形成村落,周邊的田地得到了開發,不再是荒蕪的曠野。


    “官家,夜寒了!”王德給陛下披上大氅道。


    “前年,朕與疊山先生在那邊江上遊船飲酒,暢談天下,那時這裏還是敵我對峙的戰場,而今已然是一片生機勃勃,村鎮林立,阡陌縱橫!”趙昺頗為感慨地言道。


    “老奴未能與官家征戰鄂州,未能一睹官家英姿,而此次北伐伴隨陛下先戰兩淮、再戰荊襄,真是長了見識。”王德也感歎道,“向來兩年後,官家打下的土地上也能如此,隻是不知老奴還能否有幸重回故地!”


    “好好活著,待朕來日馳馬入中原,掃蕩漠北之時,都會攜你同行,咱們一起看看這大好的江山,見證這段曆史。”趙昺拍拍王德的肩膀道。


    “官家心有壯誌,老奴能伴隨左右,真是三生有幸,沒有白活這一輩子!”王德施禮道。


    “你我主仆相伴已經十餘年,經曆了多少風雨,見識了多少生死離別,能得你忠心服侍左右,可以互道心事,這也是朕之幸!”趙昺看著其的眼睛感激地道。


    “官家待老奴恩重如山,怎當的起!”王德入宮就知道當孤苦一生,而又逢亂世,能夠有今天全是陛下的之恩,但陛下並未因其身有殘缺而歧視,視其為親人一般,怎不讓其感恩涕零。


    “陛下,疊山先生遣人來問,可否與船隊同行回京!”這時鄭永前來稟告道。


    “這有何不可!”趙昺想都沒想就答道。謝枋得為湖廣安撫使,而前時他已經重新任命林之武接任,其便要回京候旨,等待重新安排。而從鄂州歸京千裏之遙,隨護軍同行自然安全的多。


    “是,屬下這就回稟,讓其乘船在鄂州碼頭相候,明日經過加入船隊即可。”鄭永言道。


    “誒,疊山先生乃是國之幹臣,不可輕慢,讓其與朕同舟而行便好。”趙昺聽了擺手道。


    “陛下,可船隊計劃並不在鄂州停靠,這便……蔡知府也想在鄂州覲見陛下,屬下剛剛回了他。”鄭永有些為難了。


    “如此,你便讓碼頭在碼頭相候,禦舟稍停片刻,囑咐他們勿要驚擾百姓。”趙昺想了想言道。


    “是,屬下遵命!”鄭永得令下去安排,禦舟停靠便會將整個船隊的序列打亂,他必須要重新作出相應調整。


    “陛下也回艙吧,江風寒冷,勿要傷了身體!”王德見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施禮道。


    “嗯,若非京中事急,朕真想在途中盤恒幾日,看看沿岸的秋色風光!”趙昺點點頭,又貪婪的看了眼隱於黑暗中的江岸,頗為遺憾地道。


    “陛下,日後還會有機會的,不急在一時!”王德安慰道。


    “嗬嗬,你信嗎?”趙昺聽了苦笑兩聲反問其道。


    “……”王德跟著幹笑兩聲,不敢作答。他也清楚宮深似海,不僅指的是那些嬪妃、內侍們,皇帝也是同樣,每日的活動範圍就在宮城範圍之內。出京都是破費周折之事,更不要說暢遊山水了,而這對於不耐宮中生活的小皇帝來說無異於坐牢一般。


    次日天明,船隊再次出發,不消幾刻鍾,禦舟便已經出了漢江口進入長江中。眼前景色又為之一變,可謂是天高水闊,讓人耳目一新。而江中的船隻也比之漢江多出不知凡幾,一綱綱漕船滿載著物資順江而下,皆是各州府征收的稅賦,要在年前運往京城。


    商船也比之漢江中漸漸多起來,或結對、或單船東去西來販運貨物,看著浩大的船隊順流而下,紛紛避讓,搭乘的商旅紛紛出艙觀瞧,無不感歎王師的雄壯,卻不知皇帝的禦舟就混雜在其間。船隊靠近鄂州,在鄭永的調度指揮下,大隊不停依舊前行,而禦舟在兩艘龍船的護航下,尋了個空當靠泊鄂州西門碼頭。


    趙昺立於前甲板之上,隻見碼頭上舟船密如江鰍,岸上貨物堆積如山,力夫們搬運貨物的號子聲,商賈討價還價的爭執聲,稅吏們的唱和聲不絕於耳。但他並無煩躁之感,反而倍覺欣喜,商業的繁榮也昭示著這座城市已經重新煥發了生機。


    趙昺的目光終於看到碼頭上的幾頂青布小轎和兩輛裝滿箱籠的架車,還有十幾個身著官服的人圍在一邊,兩個穿著儒袍,戴著綸巾人見禦船靠過來,抬頭向船上張望。他一眼便認出,當先老者正是卸任的謝枋得,旁者乃是鄂州知府蔡喬。


    船剛剛靠穩,自有水手放下舷梯,侍衛營一隊官兵迅速下船,在碼頭上布置了一條警戒線,鄭永陪著王應麟下舟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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