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讓大家猜,可誰又敢猜!因為這個話題太敏感了。


    王應麟偷眼看看在場的幾個人,除了憨直的倪亮還在琢磨如何回答陛下的問題,陳識時和王德都保持著緘默。他熟讀經史自然清楚,立儲一事是困擾曆代帝王的一個難題,自秦漢以來,盡管曆朝皇家皆遵循嫡長子繼承製。但不管在哪一年代,均有皇子爭位的慘劇發生。


    自秦王嬴政統一六國,稱始皇帝立儲便為皇帝所要考慮的事情。而秦始皇因猶豫立儲,在臨死前屬意扶蘇即位,卻因時間緊急未能詔告天下,所以被趙高、李斯等小人有了可乘之機,篡改遺詔。結果令秦王朝曆兩世而滅亡。


    秦皇立儲君的教訓,令後世王朝不得不想盡各種辦法避免禍起蕭牆,但似乎都不是很見效。漢代始,設立東宮軌製,意在為培育和攙扶太子而豎立的以包管皇位和平有序過渡為最終目的的一套機構和軌製,而東宮也從太子所居之宮殿,指稱皇太子了。


    東宮軌製自漢代豎立之後,經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成長、完美,到唐初已達至巔峰。機構設置完整,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的職責可與尚書、中書、門下省對應,能如小朝廷般自力運行,形成國度第二權力中心。但與此同時,日益壯大的儲權與君主專製的一元體係發生了矛盾與辯說,依然無法避免引起政局動蕩,骨血相殘。


    然則這種狀況到唐玄宗時期已發生轉變。開元今後,太子不居東宮,隻棲身在“乘輿所幸之別院”,生活昏暗。唐肅宗李亨在東宮時,多次遭到李林甫的讒諂,身心承受創傷,精神壓力偉大。到唐後期,跟著太監勢力的膨脹,皇帝選立之權皆把握在太監手中,原本在皇帝絡續收權情形下已經相當凋敝的東宮軌製隻剩空文罷了。


    後期下詔立太子、行冊立太子禮往往與皇帝即位合而為一,皇太子僅在帝位更替時才有存在價值。而隨跟著太子權勢的衰微,東宮官的地位也因之降低,東宮呈現衰微的趨勢。到唐憲宗時,東宮官執政臣心目中的地位“日益疏賤”,弗成與唐初東宮官視同一律。


    從中唐到五代時期,東宮官或總領其他事物,或為致仕官,真正與東宮職事相關的職官寥若晨星,且多為兼職。東宮官職官虛化,相當部門的東宮官成為官閑秩輕的地位,或成為安置其他閑散官員的地點,甚至東宮官已演變成為新一類加職官。


    東宮的衰弱,又導致了新的問題發生。唐宣宗被史家譽為“明察沉斷,用法無私,從諫如流,重惜官賞,恭謹節儉,惠愛民物”的“小太宗”,在宮庭生活方麵,為了長生與縱欲,不惜大量服食丹藥而送命;在冊立儲君的問題上,因為立儲太過糾結,以至延宕時日,臨終儲君尚未正式確定。


    且不論鄆王與夔王,誰劣誰優,如果立誰又會怎樣,但曆史沒有如果。正是因為東宮未立,加上彌留之際所托非人,因此造成兄弟覬覦帝位,給了宦官得以私自擁立新君,重新執掌權柄的機會。就這樣,唐宣宗自已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小貞觀”之治,很快便土崩瓦解了,也正是其這一人生最大的遺憾,讓大唐王朝的最後時刻真的很快就到來了。


    後世有史學者在評論唐宣宗立儲糾結的後果時,是這樣說的:“以立儲之大經,不先決定,及駕崩以後,竟為宦豎握權,視神器為壟斷之物,英明者果若是乎?……無感乎唐室之天下,與閹人共為存亡也。”正是唐宣宗在立儲問題上的反複糾結與再三猶豫,才給宦官重新掌權提供了機會,也才使他身後會留下無數的隱患與無窮的遺憾,這就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曆史教訓。


    以王應麟所知,在吸取了前代的經驗教訓,避免重蹈覆轍,宋代皇室沿襲了中唐以降東宮官屬的軌製設計,將東宮架空以實現不亂政局的目的,且在大宋當太子並見得不是件什麽好事。


    首先作為太子所依的實體東宮設置都很隨意,一般當原先的皇子被冊立成太子時,他的王府甚至他原先的居所變成了新的東宮。甚至將空閑宮殿修葺成東宮,從而節省人力物力,隨意性可見一斑。


    其次在太子的定位上,其職責為“視膳問安“。也就是說,作為皇太子,你除了跟著老師學習,你的任務就是來向我請安。早上請安,中午請按,晚上也請安,其它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原先的詹事府,左、右春坊都早已不複存在,或者說實質上已經消失,留下來的隻是形式上的保留,僅為了讓太子的禮數盡可能的周全,受此影響東宮機構基本喪失獨立運行的能力。


    加之受到皇權限製,太子不得領兵,也就失去了軍隊所有權,沒有了獨立於皇權之外僅聽命於東宮的軍隊,也失去了真正能夠形成太子護盾的政治力量。


    另外,在中央議政參政機構的擠壓,地方權力機構的泛濫膨脹的基礎之下,太子的東宮已然失去了自己獲得政治影響力的途徑,自然也無力強勢重回到政治上麵。


    王應麟也明白正因為如此,也讓東宮的地位穩固,皇位傳承平穩有序,因為較少權力的太子不會起到爭奪皇位的心思,皇帝也不會對太子整天提防提心吊膽。可他想不通的是小皇帝對此不會不了解,為什麽依然對立儲十分排斥,容不下一個吉祥物一樣存在的皇太子。


    左思右想下,王應麟突然一驚。他忽然想到在南渡之後東宮僚屬的人事變遷,已經不僅是受到皇帝的影響,也深受政局的左右,出現了‘異論相攪’的局麵。尤其是孝宗之後,隨著宰執兼任東宮官成為‘家法’,更加深了政局對東宮的影響,而這也可能就是小皇帝從心底抵製立儲的原因。


    要知道小皇帝的皇位來之不易,且其中又多次發生‘廢帝’風波,且其中最為嚴重的事件都來自於朝臣,至今朝野中這種聲音不時出現。此外因為皇帝對政策的調整,傷害了許多人的利益,而若皇帝突然駕崩,讓一個尚在吃奶的孩子當皇帝就要好控製的多了。


    其次小皇帝在大婚後對皇後家族進行了強力打壓,而今皇後誕下嫡長子,再立為皇太子,必然會依例對吳家進行封賞,就給了他們東山再起的機會。而以吳家的實力,則會很快在朝廷中崛起,依托皇太子形成外戚勢力。那麽就會讓小皇帝前期的努力付之東流,甚至威脅到他的地位,這是小皇帝不願看到的。


    再者正如小皇帝所擔心的,其尚是弱冠之年,說的不好聽點兒,即便當了爹也就是個大孩子,人生剛剛起步,即便不能萬歲、萬萬歲,隻要沒有意外再活個四、五十年完全沒問題。而此時立了太子,他隻能在漫長的時光中等待父皇死去,也許等到不惑之年才會有機會,甚至等不到那一天的到來。


    當一個人在漫長的等待中,發現自己距離寶座僅有一步之遙,其中卻知隔著一個人的時候,誰知道他會不會生了其它的心思。而王應麟相信會有許多人選擇一試,即使結果很可能是萬劫不複,因為這個誘惑力太大了,殺了這個人,哪怕他是自己的父親,自己就會擁有無上的權力和財富。


    此外,以王應麟對小皇帝的了解,知道其雄心勃勃的力圖一統天下,銳意進取意圖打造一個強大的新宋,這對於大宋不失為一件幸事。但是這一切皆是建立在其必須掌握著絕對的權力之上,那其怎麽會主動禪位將權力交給太子呢?


    想到此王應麟不寒而栗,都說酒後吐真言,小皇帝即然已經想到了這些,那麽定然是拒絕立儲,而那些上表之人的結局恐怕就不會太妙了,由此引發一場清洗也不無可能。


    與膽顫心驚的王應麟相較,陳識時也是冷汗淋漓,酒意全無。他前時還未堂妹沒有生個龍子而遺憾,現在卻隻剩下慶幸了。小皇帝雖未明說擔心會發生太子弑父篡位的事情發生,可其中意思已經表露無意,那麽這個皇長子的下場可能就不妙了,甚至會因此牽連到皇後。


    想到皇後的家族已經遭到打壓,難以東山再起,而陳家當下正處在勢如中天的時候,父親和叔父把持著朝廷最有權力的戶部和兵部,有著左右政局的實力。要是堂妹真的生一個皇子,恐怕不無將其扶上太子之位的心思,這時一旦犯糊塗,豈不毀了整個家族。


    而王德也是精神緊張,反思自己剛剛的表現是不是太過積極了。若是皇帝不喜,自己豈不是正撞到陛下的痛腳上了,看來以後要小心,絕不能再對皇後表現的過於熱情,以免受到皇帝的猜疑。反正等到小皇子長成已經是二十年以後的事情了,那時自己可能都不再人世,誰當皇帝都與自己無關,操那閑心作甚。


    皇帝現在讓大家猜,很可能就是在試探他們的反應,他們心思急轉之時,忽然發現小皇帝酒意上頭,已經趴在案幾上睡著了,還發出陣陣鼾聲。


    “快扶陛下去休息!”幾個人連聲催促道,而心中皆是一鬆,想著陛下最好也忘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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