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牧突然跳出來為自己打抱不平,郎如山卻並未覺得欣喜,卻感到萬念俱灰,感歎上天不公,讓自己錯過了重新光耀自己門派的機會。


    道教門派眾多,但是三大聖地是龍虎山、茅山和同樣是位於江西的閣皂山。住在龍虎山的是天師道,住在茅山上的是上清派,閣皂山的靈寶派,後來又有宋末異軍突進的全真派。長期以來在道教內部的鬥爭中,三派互為競爭對手,從南北朝到唐朝多是上清派和靈寶派輪流坐莊,幾乎壓得張天師們氣都喘不過來。


    但從宋朝開始,形勢慢慢地朝有利於天師道的方向發展。可到了蒙古崛起之後,全真派已經七十三歲的邱處機審時度勢,謝絕了宋、金兩國的征召,率十八名弟子,應成吉思汗之邀,踏上了曆經兩年多的萬裏征途。邱處機一行曆盡艱險,終於到達了西域的大雪山下的成吉思汗軍營。


    這一趟長途跋涉,使邱處機成為當時無人不曉的人物。成吉思汗也被邱處機感動得一塌糊塗,在多次和他促膝長談,對其言聽計從,稱呼上連先生都免了,直接叫他邱神仙。當邱處機即將東歸之時,成吉思汗給了全真道兩個利好政策:其一,下令免除全真道的一切賦稅;其二,命令邱處機掌管全天下的出家人。這件事標誌著,至少在名義上,全真教已經是道教領袖。


    自從邱處機老先生開了個好頭之後,全真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一直受到元朝統治者的推重。但膨脹得過於迅速,往往會很快爆裂。在元朝初期,全真道大修宮觀,廣招門徒。號稱東盡海,南薄漢淮,西北曆廣漠,雖十廬之聚,必有香火一席之奉。


    全真道的道士們擴充勢力,到處建設新的道觀,後來發展到搶占寺院的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和尚們通過官員和王公貴族,把情況反映到皇帝那裏去了。於是道士們的噩夢就來到了:此時的元朝皇帝蒙哥,早已經皈依佛教,下令僧道兩教進行大辯論。


    結果全真教全部敗北,他們的這次失利,不僅十七個主辯手被迫剃發當了和尚,對於整個道教也是一次慘重的損失。因為這使得元朝皇室一度對道教失去信任,忽必烈於是下令,除《道德經》之外,焚毀所有《道藏》中的道經,全真教自然也喪失了道統的地位!


    不過全真教的沒落後,沒等上清派樂嗬一會兒,蒙古人打過了長江,江南淪陷。而天師道因為當年忽必烈遣人前往龍虎山‘請符命’,算準了其“後二十年,天下當混一”,也有傳聞在滅宋的戰爭中,天師道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既然有功當然要賞,令天師道主領江南道教。如此東方徹底壓倒西風,上清派和閣皂派幹脆被張家主領三山了,標誌著天師道在道教的內部分爭中,取得了壓倒性的最後勝利!


    但是天師道隻算對了後二十年,卻沒有算出再有十年大宋又卷土重來,而早在數年前,因為天師道附敵便被大宋行朝取消了一切封號,視為叛徒。當時人們隻當是個笑話,大宋已經滅國,如此不過是為了麵子而做出的姿態,如同夢囈一般,可是當下誰還敢把無視這道聖諭呢?


    各派的隕落,讓郎如山看到了希望,上清派一直是作為大宋主流,又向來掌管著皇家觀院,主持有關的祭祀大典,且與朝廷官員保持著密切的聯係。他知道背叛這一點在儒家看來,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儒家的酸腐書生們怎麽能容忍天師道往外族的皇帝身上靠呢?


    郎如山與朝廷的臣僚多有交往,甚至很深,自然也清楚那些儒家士子雖然喜歡把架子端個十足十,標榜自己是氣所磅礴,淩然萬古存的忠義之士。但實際上儒家人士其實也不是像他們自己說的那麽堅定,隻不過換衣服換得慢幾拍而已。在江南淪陷期間,自己雖然也接受元廷敕封,掌管江浙的道教事務,可與其它兩個教派相比,還是相對清白的,那麽大家誰也別說誰更黑了。


    理清了形勢,郎如山意識到自己可以一雪被其它教派打壓的前恥,重振上清派昔日的輝煌,而他也將成為道教裏程碑式的人物,被永載史書之中。但他很快又發現事情不妙,大宋曆代皇帝一向視道教為國教,可重回臨安後,即未前往道觀祈福,祭祀眾神,也沒有召見作為道教最高領導機構的洞霄宮提點的自己,甚至沒有發布任何有關道教方麵的敕令,自己幾次上書請求拜見,卻都石沉大海,沒了音訊。


    皇家的疏遠,朝廷的冷漠,讓郎如山有些坐不住了,他清楚沒有皇帝的支持自己別說重振門楣了,連道教都將就此衰落。但他彼時還將希望寄予太後身上,以為小皇帝終究年幼,不知其中輕重。可太後歸京後,事情仍然沒有改觀,不但對他們不理不睬,反而是前往相國寺禮佛。


    上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當郎如山苦無求見門路的時候,突然傳出小皇帝在孤山校閱退役軍兵的事情,他意識到機會來了。延祥園就是西太乙宮,自己還兼任擔任提點,豈不有了接近的機會,可是當他去‘視察’的時候,卻被擋在了湖上,不僅連島都未上去,且人家根本不認其這個宮使。


    不過郎如山不想放過機會,且行朝中早有傳聞,小皇帝幼年之事曾夢中遇到道仙,從此腦子開化。想著其有此淵源,幹脆來個常駐西湖守株待兔,給小皇帝來個意外偶遇,屆時在露點兒本事將小皇帝唬住,從而讓他一心向道,以此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可沒想到邂逅的結果卻是這樣……


    趙昺雖然不信鬼神,但是他深知宗教對於社會的影響力。在西方一些國家的宗教勢力無比強大,其教長若是不高興,連國王都能直接給廢了,更別說有的國家幹脆就說****的體製,其對國家統治階級的影響力可想而知。而中國古代的宗教,卻始終無法達到這種高度,與他們在外國的闊親戚比起來,常常顯得有些寒酸,不敢那麽囂張。


    而在中國古代社會,趙昺以為宗教更像是國家的附屬物,若是說國家是棵參天大樹,那麽宗教充其量隻能算是株寄生於其上的藤類植物。一旦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他們就得不停地押寶,押對了吃香喝辣,押錯了就被禁被滅。雖說是為了生存迫不得已,可曆史就是這般的殘酷,不由得你去左右。


    所以說宗教在中國古代更像是統治階級的工具,不管是和尚也好,道士也罷,平日隨你怎麽鼓搗都行,之所以準許你們拜佛拜神仙,是想讓你們替俺把老百姓教得聽話一點,便於管理。但是橫亙在世俗和宗教間有一條紅色界線不是能隨便碰觸的,即便此刻你被寵上天去了,也千萬要去碰。


    因為這條界線就存在於天子座下,九重皇宮之中,不管是哪個宗教一旦碰觸,涉及他的利益往往就是他們倒黴的開始。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如果你們自己先學會了不聽話,那就別怪寡人不客氣了。那是和尚碰了滅佛,道士碰了毀道,一點可以通融的地方都沒有!


    徽宗皇帝寵信道教到了無以倫比的地步,結果是汴京被女真人攻破,其穿著道袍,淒涼地被押送五國城的形象,實在是太讓人印象深刻了。如果要算老賬,就是把天下道觀都拆了,恐怕也說得過去。可是真宗以來的神仙教育太深入人心了,雖然不像此前那麽狂熱,但仍然給予厚待,當遇到什麽麻煩時,還會去問神仙謹慎地從自己的身上找原因,惹天上的神仙不開心了。


    趙昺也知道自己不能把亡國的責任都推到宗教原因上去,但也不會再盲目的讓其坐大。他今天給郎如山難堪,一個是嫌他想用‘邪術’迷惑自己,這個道理很簡單,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二者就是表明自己對其不信任的態度,警告他們勿要再試圖涉足政治,也不要妄圖向從前那樣坐大,從而讓其放棄幻想知難而退,免得自找不自在。


    “哦,原來是郎真人,失敬失敬!”趙昺眼見郎如山已經感覺到了皇室對其的冷漠,偏偏又蹦出個打抱不平的來多事,他馬馬虎虎的拱拱手表示歉意,轉而又看向鄧牧皮笑若不笑的裝作不知地道,“這位先生又是哪位?你又怎知其沒有騙人錢財之意!”


    “你……”鄧牧主動揭開郎如山的身份,就是想告訴這小子勿要以貌取人,信口胡說,對方卻仍然表示質疑,這已經不僅是指著禿子罵和尚了,而是連自己一起罵了,質疑他的人品,不禁氣結。


    “嗬嗬,沒話說了。你分明就是同夥,騙了我們的錢再分贓是吧?”趙昺指指臉色發白的鄧牧笑嘻嘻地道。


    “吾乃是鄧牧心,以吾名自可擔保!”鄧牧聽了更為氣憤,這簡直就是對自己的侮辱,立刻挺挺腰板報出名姓。


    “鄧牧心?!很有名嗎,你們可聽說過?”趙昺聽了卻皺皺眉,回頭問船上的其他人道。王德極為配合的搖搖頭,其他人一自然跟著。


    “哼!”鄧牧見此很受打擊,冷哼一聲背過身子。


    “小哥兒,此確是江南名士杜牧,人稱三教外人!”郎如山無奈的搖搖頭,隻能自己為其正名。


    “嗬嗬,還說不是一對騙子。三教外人,我還是知道的,據說其不信三教的瘋子,卻怎麽會與你一個道士在一起廝混,那豈不是真瘋了!”趙昺聽了卻譏笑道。


    “不信三教,豈非就不能與他們交往,真是豈有此理!”鄧牧聽了倍受打擊,原來自己在世人竟是如此印象,轉過身氣惱地道。


    “還敢嘴硬,讓我家公子聽到定然將你們交送有司懲處,今天不想敗了遊幸,速速離開!”趙昺揮揮手像是驅趕兩隻狗似的道。


    “你……你欺人太甚!”鄧牧雖說是一介布衣,但頂著名士的頭銜,從未受到如此輕視,白著臉道,“郎真人提點洞霄宮,掌管一省道眾,既有朝廷俸祿,又有信眾供奉,又何需行騙他人錢財”。


    “朝廷俸祿?你們拿的是哪個朝廷的俸祿,又是受誰之命掌管一省教眾!”其情急之下口無遮攔,立刻被趙昺又抓住了馬腳,厲聲問道。


    “當然是大宋朝的俸祿,受命本朝詔令提點洞霄宮了!”郎如山反應還算快,立刻施禮道。心中卻暗罵鄧牧,自己想死可別拉著自己,若是追究下來別說一統道教,命都得搭上。


    “即便拿了蒙元的又如何?道家敬的是三清,又不是哪家的皇帝!”鄧牧卻極為不屑地道。


    “很好,答得很好!”趙昺冷笑著道。心中卻也相信這小子就是鄧牧,其言語正符合他所言的所為天下大同,可無政府主義卻侵犯了自己的利益,大家都如此還了得,好在其思想沒有市場。


    “小哥兒,文行先生淋雨感了風寒,這是燒糊塗了,才會胡言亂語!”郎如山恨得牙根癢癢,懷疑其是故意在害自己,連忙將其拉的一邊解釋道。


    “公子問,外邊為何如此呱噪!”王德看到小皇帝打得手勢,又再次發聲道。


    “還請小哥兒……”聽到艙內的傳話聲,浪如風大驚,急忙從袖中掏出幾片金葉子塞到趙昺手中,輕聲道。


    “稟總管,沒有什麽事情,這船上有個瘋子居然光著身子,不知羞恥還胡言亂語,小的剛剛嗬斥其兩句!”趙昺將金葉子收入袖中,回身稟告道。


    “你胡說什麽,誰光著身子呢?不要辱人清白!”鄧牧聽了卻是怒氣衝衝地道。


    “哈哈,你的腚都露出來了,還來問我!”趙昺聽了哈哈大笑道,原來這貨真如傳說中喜歡穿紙做的衣服,卻忘了天還在下著雨,淋了這麽大的功夫,紙已經吸飽了水散爛了,可氣憤之下竟未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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