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瀚要以受害者的角度來做電影這件事,對唐秋來說,是個很大的衝擊。她不知道該怎麽去提醒江一凜,但似乎提醒也沒有用。


    她能做的,就是遠離。


    可她又覺得這樣的自己非常恥辱。她真的要以旁觀者的角度,來麵臨這傷疤揭起,來麵臨,更大範圍的人,對那陳年舊事的指責嗎?周一定,她想起他來,也想起那個和袁敬意一起葬身火海的譚福和他的家人。


    想起那個關押她的小屋子,和那些人恨不得千刀萬剮了她的嘴臉。


    也許當年,她正該就死在煙波河裏。那世間不會有袁歆,也不會有唐秋了。


    袁敬意,你倒好,被人記了那麽久,你不負責任地,拋下我,也拋給我一堆的問題。我真的想知道,當年,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可她除了夜夜噩夢,卻隻能等待。


    好像等待世界末日的那一種等待。


    除了話劇社的工作,唐秋的生活變得很簡單,沒事的時候,她就在家休息,偶爾做做飯,做飯的時候會想起《摘星》剛開始的時候,那時候她真的是弄不懂自己想要幹嘛,又怎麽都想不到自己會在那之後主動退出他的視線。


    關於他腹部的傷疤,唐秋甚至暗示了周蕊幫她一起找。但卻毫無痕跡。


    手腕上是他自己刺的,那麽腹部呢?她有些不太敢想,想著那樣大的傷口,是怎麽落到他身上的,就會覺得無限心疼。


    他還失眠嗎?他那個素簡的家裏,除了酒和安眠藥什麽都沒有似的。


    想起這些,她的勺子滑進了滾燙的湯中。


    她暗笑了一下:“別想了,明明是你自己說不吃的。現在喊著餓,怎麽回事嘛。”


    得知《摘星》要在晏城的新話劇院進行下一輪的選拔的時候,唐秋很是意外。倒不是別的巧合,而是之前他們在影視城的表演播出後,反響不錯。話劇院的老院長在微博上大讚特讚。話劇院的老院長,之前也是他們這個小話劇院的院長,隻是後來建了新的大型話劇院,這老的一個,就隻接一些小演出,供學生們使用了。但這也意味著,話劇院的同僚們,都得去幫忙。


    唐秋倒算不上員工,但和話劇院現在的合作關係,加上又和劇組的關係,自然跑不開。何況,開場表演是話劇院自己的戲,也算是給他們劇團打個小廣告。


    話劇院的小院長馬小勇拜托了唐秋很久,想讓她來演女主角。唐秋猶豫了很久才答應。


    倒是想開了,畢竟晏城太小,她是撇不開這些人際關係的,如果總是怕,總是躲,日子便過不得了。


    何況,她也很久沒見他了。


    斬斷一切聯係是她要做的,跟他說,讓他以後不要再打攪她了。可她還是想見他。


    話劇院的排練很是勤奮,大多數是青年學生,這一次唐秋答應,也是因為馬小勇沒有“蹭熱點”一般地用京劇題材,而是老實本分地用他們最拿手的原創劇目《天池》來優化。


    《天池》是唐秋非常喜歡的一出劇,講述的是一個家道中落的大小姐在經曆各種背叛之後,踏進天池洗禮,出來變了另外一種人生的故事。講述方法傳統,但用了不少時下流行的科幻元素,但表達的意願卻極其本真。


    在某種意義上,她也和女主角有殊途同歸之感。


    天池裏的女主角,浴了仙水,變了一段她想要的人生。


    可唐秋卻也懷疑,即便改頭換麵,即便有了自己想要的,那原本的靈魂,就能過好新的一生嗎?


    她不知道,她想在這話劇裏,找到答案,或許更加貪心,希望那個人,看到她找到答案的過程。


    其實選秀比賽,真的是可以讓人迅速成長的。濃縮的空間會將壓力放大,而比賽到後麵,已經不是一個秀場,莫名挑起的比賽氛圍,讓所有人投入進去。看似最初並不算出彩的多數選手,能走到後麵,也都散發出自己的個人魅力,使出渾身解數。盡管如此,莊敘如仍是鶴立雞群,而另外一個大家並不看好的齊思思,卻讓人相當意外。


    比賽中期開始的投票,齊思思一直都名列前茅,如果最初會被人腹誹“有背景”,看她後麵幾場的表現,這個小公主,是名副其實的進步神速。


    離開比賽以後,唐秋幾乎沒有再用社交軟件。微博的更新也停在了一條“大家好,我是唐秋”。但偶爾的時候,會收到沈歡發來的微信語音。會聽到這些熟悉的名字。


    再見到她們其實也不過半月,但唐秋卻覺得那段日子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演出安排在12月中旬,當天,巷子裏飄起了小雪。


    數名安保在門口把守,控製著粉絲的情緒。


    話劇院隻有一個化妝間,給節目組用。話劇社的人則在旁邊的小倉庫裏靠著化妝箱支著架子,看上去有點落魄,但氛圍煞好。


    奇怪的是,越是落魄,就越有一種風雨同舟的感覺。大家想的不是去台上搶風頭,而是怎麽把一出戲,做得更好。


    唐秋早早畫好了妝,倉庫裏比較逼仄,她便到了外頭。又擔心碰到熟人,尤其是江一凜,她便在開水房的角落處裏一遍遍地在心裏過台詞。


    她從小被袁敬意練出來的背台詞功力,其實這些台詞早就爛熟於心了,可還是想再順一順。


    這時,忽聽到細高跟的腳步聲匆匆,唐秋抬眉,那人影兒躥入開水間,嘴裏碎碎念著。


    “你給我等著,你給我等著……”


    是蘇韻。


    她看起來情緒激動,似乎也沒發現角落黑暗處裏的唐秋。


    唐秋想起之前自己不幸偷瞥到的一幕,這時知道自己還是不要動的比較好,省的對方難堪,於是屏氣凝神,想等她灌完開水離開。


    卻怎料,蘇韻似乎張望了一下門口,將開水間的門微微一掩,手裏正握著一個保溫杯。


    杯子唐秋認得,是齊思思的。看來,是給齊思思灌水來的了。


    這時,卻隻見蘇韻從口袋裏摸出一小包東西,動作慌張地準備往裏頭倒。


    放了什麽?


    唐秋莫名覺得蘇韻的模樣有些蹊蹺,她似乎猶豫了一下,手僵在半空中許久。


    唐秋突然想起自己上次在台上因為細菌感染的急性腸胃炎而差點暈倒,心裏猛地一激靈。


    不會是……


    蘇韻還是將那粉末倒了下去,並且細心攪拌均勻,她像是籲出了一口長氣,剛才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已恢複。


    她輕輕道:“活該。”


    然後她昂起她的腦袋,抱著那保溫杯正要離開,在手觸到門把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蘇韻。”


    唐秋已經從黑暗裏出來了,她的臉上打著昏黃色的光,她冷冷地注視著蘇韻手裏的杯子,“你放了什麽?”


    蘇韻一慌,嘴上卻強著:“我放什麽了?我什麽都沒放啊。你這個人怎麽這麽陰魂不散啊。哎你幹嘛!”


    手裏的杯子已被唐秋一把奪走,蘇韻一個踉蹌砸在牆上,偏著頭瞪著唐秋。


    “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怕陰魂不散,是因為自己心裏總是有鬼。”


    唐秋將保溫杯擰開,將裏頭的水悉數倒進水池裏,然後又用熱水過了一遍,洗幹淨,重新灌上溫水。


    她回過頭來,看著還半蹲在地上的蘇韻:“你是不是傻?招數用了一次,還想第二次。你覺得齊思思會不知道嗎?她知道了,會放過你嗎?節目組會放過你嗎?”


    蘇韻憤憤地抬起頭來,瞪了她兩秒過後,又失聲笑了起來:“我可管不了那麽多。唐秋,就你正直是嗎?正直……公平……有什麽意義啊?齊思思那就叫公平嗎?你知道,她剛才喊我來灌水,用的什麽語氣嗎?好像我就是她的丫鬟……”


    “可是是你自己要做她的丫鬟的。”唐秋沒什麽表情地道。


    “她根本不尊重我。她總是有一種天底下唯她尊貴的樣子,她一路順遂,所有的爛攤子都有人收,這本來就已經不公平了。我還是給她那太過不公平的順遂人生,來那麽一點小小的公平。對我們的公平。”蘇韻情緒激動地道,“她的一切,都是因為出身好,她憑什麽有那麽多優越感?來指責我,使喚我,侮辱我的尊嚴!她待我,真的還不如一條狗。”


    “你夠了。隻有沒能力的人,才會一直怨恨命運和出身!”唐秋憤憤地喝止了她,“你這是自己在侮辱你自己,你自己要求別人真心待你,那你自己呢?還有,你對我做的事,我不跟你計較,但請你,以後,別在我眼皮底下出現這麽下作的手段。”


    唐秋把那杯子塞回到蘇韻懷裏,徑直打開了門,忽聽到蘇韻慘然一笑。


    “唐秋,我可沒對你做什麽。本來是有些你的黑料,但齊思思不屑,還說我下作。你們倆,雖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還都是一樣的剛正不阿呢。至於……”蘇韻緩緩站起來,“至於你上次急性腸胃炎……說真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我剛放的東西,我曾給你的好姐妹沈歡一包。哈……”


    蘇韻站了起來,眼中充滿了嘲諷。


    “你以為,你拿真心待人,別人就真的會拿真心待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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