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時候,手機就已經還給了選手們。而關於鋪天蓋地的八卦消息,唐秋延後才知道。


    亂七八糟的娛樂新聞和黑料放送中,關於她的,尤其刺耳。


    一位自稱是唐秋老主顧的人,直接開扒,說唐秋15歲的時候曾在晏城附近的城市周市的一家會所裏上班,後來突然銷聲匿跡,再也沒回會所。跟帖者什麽樣的三觀都有,有稱唐秋過去混亂,搖身一變要成明星簡直令人發指,也有表示年輕時誰沒犯過錯誤,揪著黑料不放不人道的,但亦有反駁這種錯誤簡直是違法,稱難怪唐秋看上去有股風塵味,原來是從小養出來的。原本這些倒不足以讓事情發酵,偏偏又冒出了個自稱工作人員的爆料者,稱唐秋在劇組中使盡各種手段接近江一凜,扮可憐,一副東岸落魄少女樣子,令江一凜心生同情,尤其關注,而與其他人相處則本性暴露,關於一些小細節說得清清楚楚,真實度極佳,唐秋一時成了江一凜粉絲的靶子,各種汙言穢語輪番上陣。


    這些言論並不足以讓她窩火,李潮東倒是有些著急,過來跟她商量了好幾次,讓她不要回應,他們會想辦法,大概見唐秋不吭聲,以為她被流言給氣著了,安慰道,人有了知名度,好的壞的都會接踵而至。他們潑你的髒水,瞎編的黑料,都會過去的。編造黑料這個人,到時候他會以節目組的名義發律師函。至於節目組這個工作人員,他會徹查ip,揪出來。


    唐秋沒有回應李潮東,隻嗯了一聲。


    李潮東這時忽然壓低聲音道:“唐秋,這種時候,咱們要淡定你知道嗎?有黑料就證明你要火了,你可別怕扒。你想想,一個東岸勞苦少女,兄長入獄你孤身一人帶著幼妹被高利貸逼債,卻能保持溫柔和善良,一步步積極向上地走進西岸上流社會,和那些科班出身的女演員和背後有人的小明星躋身一趟,你想想!多勵誌啊!你到時候,可記得多想點故事……他們編,我們不能編嗎!你精神頭好點!”


    唐秋看著李潮東那“臨危不亂反有鬥誌”的樣子,心裏覺得有些陌生。


    有趣的是,關於這個“唐秋”,她竟然也是通過別人才知道的。


    但她心裏清楚,這些不是編的。現在她享有的身份,在15歲溺水身亡前,的的確確是一個墮落少女。15歲的女孩,沒有人教她該怎麽做,她被自己的命運裹挾著向前,最後,被一個同樣不知所措的人頂了身份。


    唐秋隻是黯然地想,如果當初,她沒有跳煙波河的衝動,活了下來,沒有遇上周子豪,她會飄向何處?


    隻會比當時的唐秋,更墮落吧。


    此時此刻,做了十年的唐秋,她心裏對那個同樣15歲的女孩,有的隻是感同身受。


    她占有她的身份,卻一句不能為她辯駁,那個唐秋才足夠心酸,這個世間,竟沒有人對她抱有善意。


    包括現在頂用她身份的她。


    這些人到底能扒出多少呢?這讓她覺得心中打了個寒顫。


    “我不想編。”


    “你別鬧了。”李潮東怪不耐地看她一眼,“這個圈子,你還要玩真性情?大家都戴著假麵,你不戴,就是異類。懂嗎?別想那麽多了唐秋,你現在勢頭正好,好好休息幾天,一定要給我挺進三強知道不!”


    次日一大早,唐秋已經收拾好了行李。節目組回晏城的車要下午才出發。她本想提前就走,琢磨來去,還是給江一凜的屋打了個電話。


    “要走?”那頭的人顯然沒有睡醒,甕聲甕氣的,“不許走。”


    “欸?”


    “你過十分鍾,到地下停車庫來。車牌號是xxxx。我送你回去。”


    唐秋一怔,推辭道:“我自己坐大巴回去就好了。”


    那頭卻隻剩下了嘟嘟聲。


    “哪學的這麽霸道!”唐秋抱怨道,嘴角卻忍不住一勾。


    十分鍾後,唐秋拖著行李箱到了地下停車庫。此時酒店尚早,並沒有太多人。這段日子大家都連軸轉,累得很,需要補覺。


    憑著電話裏給的號碼找到了車。


    一輛黑色的suv,倒不是什麽奢華好車,車裏就江一凜一個人,全副武裝地坐在駕駛座上等她。


    見她出現,他從車上下來,一雙大長腿邁到另一扇門前,極其紳士地替她開車,又拎過她的行李箱,往後備箱走去。


    “把安全帶扣好。”這時,江一凜已經上車了。


    “哦……”她乖順地扣好安全帶,“盛威呢?你開車嗎?”


    “盛威估計還在睡吧。一會兒打電話給他說一聲就好。”


    “這開回去要好久的。”她忍不住擔心地道,“我駕照沒帶,不然可以換著開。要不,我坐大巴回去……”


    “別鬧了。”他摘下墨鏡,佯裝不滿地看著她。


    “你是不是看了網上的八卦……”唐秋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那些不存在的事,何必太在意?”他扭頭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跟你哥說,今天不回去。”


    “欸?”唐秋差點從副駕駛座彈起來,“什麽?”


    這時車載屏幕忽然亮了起來,是盛威的來電,江一凜點了接通。


    那頭火急火燎:“我的祖宗,我一睜開眼就看到你短信,你讓我把行程全推了是要幹嘛啊?啊?你鬧我呢?”


    江一凜懶洋洋地發動汽車:“我都27歲了,得有點自由時間吧?我告訴你……我、需、要、過、私、生、活!”


    “啥?”


    “就是要談戀愛,兩天,你別給我打電話了。有什麽事,都兩天後說。”


    啪。這兄弟就這麽掛了電話,然後摁了關機鍵,回眸看著一臉驚詫沒回過神來的唐秋:“喂,不是說跟我一起都偷偷摸摸嗎?我今天光明正大地帶你去個地方,敢不敢?”


    唐秋遲疑著,這種風口浪尖,她真的是有點認慫,她知道,越是她和江一凜走得近,那些扒她的手,就會伸得越勤。


    流言是很難從外部打散的,隻有不攻自破。


    “可是……”


    原本唐秋心裏還有忌諱,卻見他眼睛清亮,她忽然心頭一燦爛,仰頭道:“怎麽不敢了?去哪?”


    “跟著我走就是了。公主殿下,一切安排妥當。”


    好生一句公主殿下,唐秋竟覺得心被高高拋起,落在雲端。


    她這輩子都沒當過公主啊。


    “我給我哥發個語音……你等著啊。”她拿起手機,對著微信大聲地道,“子豪哥,今天我有戲要拍,可能要明天……或者後天……或者大大後天才回來,劇組比較偏僻可能會沒信號。別擔心。”


    然後她將手機,也摁到了關機鍵。


    她在心裏默許自己這一刻的任性,想把一切恐懼的,擔憂的,掩藏的,都拋之腦後。


    一切,都等貪完心之後再說吧。


    車子徐徐開上了高速,唐秋雖不認得路,但也知道這條路不是開往晏城的,但她什麽都沒問。開出一段後,他們在一個農家小舍吃了點簡單的午餐。江一凜並不挑剔,選了一家人少的,菜做得果然很難吃。但店主看上去十分樸實,並且,沒有認出江一凜和唐秋。


    “不認得你欸。”唐秋幸災樂禍地道。


    “我也沒有那麽紅。”他拍拍她的腦袋。


    “我倒是希望你真沒那麽紅,沒那麽惹眼奪目。”唐秋笑了笑,聲音低下去,“那樣多好。”


    是啊,那樣多好。像兩個最普通的人,不曾分離,也許貧困,也許一直都在那戲台子上不情不願地僵著,或者戲台子都被拆了,變成兩個庸俗生活的人。那樣就不會有江一凜,原本的那個唐秋更不會和他相逢。


    在普通人世裏做著普通的自己,會不會更好一點她不知道,隻知道,那樣她可以名正言順地和他緬懷過去,沒有那麽多秘密好藏,沒有那麽多沉重可負。


    沒有那麽多遮掩,也沒有那麽多欲言又止。


    “怎麽了。”見她失神,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簡陋的餐館裏一台電視正高高掛著,老板娘上完菜後,一邊打著毛衣一邊看電視。


    偏巧,電視上正在放娛樂新聞播報。江一凜的腦袋出現在屏幕中央。是之前去新加坡前抽空出席的一個公益活動,江氏集團以江一凜為代表,資助了幾家孤兒院,其中有部分是被拐賣兒童,部分已被人販子折磨成殘疾,江氏出資為他們保障生活。這件事在之前的追擊人販子事件後再度發酵,粉絲自發進行捐款,媒體稱他為十佳偶像。


    唐秋這時看了一眼江一凜,見他慢吞吞地擦好嘴唇。像是這些事根本算不上什麽榮譽。


    唐秋心裏又笑了笑。


    不,那樣也不好,那樣這世間就少了一個江一凜。


    萬事萬物,或許都有它的本意,卞小塵搖身一變成了眼前的大明星,或許,就是為了去幫助更多的人吧。


    “我吃飽了。”她放下筷子。


    “那我們趕緊跑路吧。”江一凜壓低聲音說。


    老板娘似乎有所察覺,已經回了好幾次頭,她看到電視上的人有些眼熟,剛才那個戴墨鏡的小夥子……長得有點像啊……


    她再定睛仔細看了看,湊近了電視……


    不會真的是吧?


    可等她再猛地回頭的時候,那僅有的一張餐桌上已經沒了人,隻留下了幾張百元的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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