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在雲海郊外的碧月莊園裏,進行了一場我並不知道的談話。


    偌大的落地窗內,射進幾縷金色的夕陽,給古樸而安靜的客廳染上一層溫暖的顏色。


    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對麵而坐,容貌並不十分相似,雖然年齡相差將近三十歲,但彼此身上與生俱來的自信與堅定卻都不輸給對方。


    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勢必經常相遇在獨木橋的中央,造成無法調和的矛盾。


    而他們,卻偏偏是父子。


    裴智遠拿起紅木茶幾上的銀色煙盒,從裏麵抽出兩隻雪茄,遞給裴瑾年一隻。


    裴瑾年擺擺手,取出白色鉑晶,簡約優雅的紀梵希打火機瞬間擦出火光,為裴智遠點燃雪茄,再為自己點上。


    “二十六歲,我像你這個年紀,已經開始接手銳豐了。”裴智遠吐了一個煙圈,率先開口。


    裴瑾年輕嗅麵前淡淡的煙霧,慢條斯理地說:“我從來沒想過跟您比。”


    裴智遠麵上微微一笑,“除了疏離地恭維,或者含沙射影地挖苦,就找不到合適的腔調跟我說話嗎?”


    裴瑾年望著透明茶杯裏旋轉著的茶葉沫,淡漠地說道:“您何嚐給我這個機會了?哪次不是在無形中替我決定了一切。”


    “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不得不為你考慮。”裴智遠欠身喝茶,霸道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絲情緒。


    裴瑾年勾了勾唇角,一聲輕歎,“如果婉姨可以生養,那該多好!”


    他口中的婉姨是裴智遠的妻子紀婉月,二十多年來,裴瑾年隻稱她為婉姨,從未叫一聲媽。


    為此裴智遠非常不滿,但這個兒子四歲時便倔強得很,寧可不吃飯,也不對紀婉月改口。


    後來,紀婉月勸裴智遠放棄了,說那隻是一個稱呼,不必太計較,於是婉姨這個稱呼,一直延續至今。


    裴智遠的手不禁抖了抖,紅木茶幾上多了星星點點的煙灰,“做我的兒子,真的有那麽委屈?”


    “其實您更需要的,是一部完全聽話的機器,沒有感情,沒有想法,當然也不會惹您生氣。”裴瑾年麵無表情,說得淡定平靜,在他記憶中,類似的話已說過多次,從他十幾歲開始。


    “你在指責我不尊重你的意願?”裴智遠狠狠吸了一口煙,煙霧被全部吞下,一點都沒有呼出,嗓音低沉。


    裴瑾年默不作聲。


    裴智遠悶悶地將煙掐滅在煙缸裏,無名指上偌大的綠寶石戒指璀璨奪目,如他蒼勁而深沉的眸光。


    “如果按我的意思,你應該學金融或者管理,畢業後回銳豐幫我,因為銳豐早晚是你的。但你一定要學設計,我也滿足了你的願望,不過,你好像忘了履行自己的承諾。”


    “我沒忘。”裴瑾年薄唇微啟,眸色漸漸斂成一片幽暗,“我清楚地記得,當時還有一個條件,就是要等尋找到我的媽媽,見到她之後,我立即回銳豐。”


    提到洛君柔,裴智遠的臉色一僵,然後兩人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還沒找到?”良久,裴智遠開口。


    裴瑾年搖頭,“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尋不到任何蹤跡。”


    “如果一個人刻意躲避,你是找不到的。”裴智遠從椅子上站起,走到窗前,麵向窗外,“她是在躲我。”


    多年前那些紛飛的記憶如雪片般重現,年輕時的洛君柔高挑美麗,目如秋水,隻是一眼,他就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裴瑾年長得很像洛君柔,尤其是那雙眼睛,簡直是一個模子。


    隻要看見他,就會想到她。


    他沒有忘記她,始終沒有。


    裴瑾年彈了彈煙灰,輕飄飄地問道:“您是希望我找到她,還是不希望?”


    裴智遠內心一震,外表卻故作鎮定,轉身坐回座位,“不談這個了,說說眼下。”


    眼下的問題當然是剛剛被收購的項氏集團,所有的項目還需要正常運營。


    其實要想查到裴瑾年的去向並不難,從裴瑾年離開歐洲,回到雲海的那天起,他身邊就不缺少裴智遠的眼線。


    這麽多年,裴瑾年已經習慣了,早就當那些尾巴不存在。


    裴智遠可以掌握他的行蹤,卻說服不了他那顆日漸向遠的心。


    但為了逼近裴瑾年,裴智遠不得不出此下策,索性買下他所在的企業,用實際行動告訴了他皮之不存,毛將安傅的硬道理。


    “項氏的事,我的意見,還是交給項世龍來管理,他的為人我有一定了解,況且他也占了一定的股權,這是他多年來一手創辦的公司,應該會希望它一路發展壯大的,我們隻需派人進駐就好,項氏本身也是優質資產,銳豐就當注資。”裴瑾年首先表態。


    裴智遠特意用了一種鑽研的目光,夾雜著意外,他的本意也不是為了讓裴瑾年管理區區一個項氏,而是整個銳豐。


    不過,他是這個意思嗎?


    裴瑾年對銳豐毫無興趣,遲遲不想介入公司的管理,這是他目前最大的心病。


    “我接手銳豐。”喝幹了的茶杯穩穩地落在了桌麵上,裴瑾年明確了父親的疑問。


    “想通了?”裴智遠沒想到驚喜來得這樣突然,他原以為要費很大的口舌,或者不知要經過多久的較量,還要再用什麽手段。


    不過,他這個一向倔強的兒子,為什麽會突然轉性了呢?


    理智告訴他,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夏沐是我的妻子,您最好接受她。”裴瑾年揚起雙眸。


    果然。


    裴智遠在心裏深深歎息:看來他的這個兒子注定要被女人所累,比當年的自己還要癡迷。


    “你這是在威脅我?”裴智遠又去拿煙盒。


    裴瑾年率先將煙盒按住,“爸,少吸煙對身體有好處。”


    裴智遠一愣,他叫他爸,仿佛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這麽叫過他了。


    凡事隻要有了良好的開端,以後的事可以慢慢想辦法,生意場上,任何一場談判都不指望能夠一蹴而就,和兒子之間的這場較量,也如此。


    “原來這才是你妥協的原因,她對你這麽重要?”盡管知道裴瑾年的心意,裴智遠心裏還是很受用,不過他猜得沒錯。


    裴瑾年為裴智遠續茶,自己麵前的茶杯卻空著,“試問,您當初與我媽分手後,沒有後悔過嗎?


    那麽多夜深人靜的夜晚,您一個人躲在書房裏沒完沒了的吸煙,難道不是在想她嗎?您擁有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內心真的快樂嗎?”


    之後是很長時間的沉默。


    裴瑾年想了想,起身走向門口,身後卻傳來裴智遠低沉的聲音。


    “誰都年輕過,所以我明白你現在的心境。不過一個男人,如果沒有成功的事業,那麽他的一生無疑是失敗的。”


    “爸,我們對成功的定義不同,所以很難達到共識。”裴瑾年站定,回頭,“我認為一個人的成功,是用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


    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別墅的門口,裴智遠片刻失神之後,笑了,這個脾氣還真是像極了自己,然後將裴瑾年親手為他斟滿的茶水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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