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夥計掌櫃明顯在阻攔,奈何對方來勢洶洶,除中間站的那人外,另有十餘名家仆立於左右,一看身份不是他們能得罪起的,是以隻在一旁站著賠笑。問清來意後才知道對方是要找人,且找的是位叫何清晏的公子。


    昨日入住的客人都有記錄,掌櫃的翻看過後,聯想何清晏姓名,結合麵前這位身著絳紫雲紋大袖直身的中年男子,再想到平日裏聽的那些傳言,不免猜到七八分:“莫非這位,這位是何巡撫不成……”


    何巡撫擺擺手示意他不必行禮,轉而又對身旁人道:“去,把那小子給我綁下來,帶回府裏好好關著!”


    幾人得令,將樓梯踩的咯吱作響,一陣風似地上了樓闖入何清晏所在房間。彼時何清晏早已聽到樓下動靜,正站在窗邊琢磨跳下去能否逃脫,隻還未來得及付出行動,便聽門口傳來砰地一聲撞擊,幾名身材粗壯的家仆便破門而入。


    其中一名上前抱了抱拳,“少爺,得罪了。”


    何清晏自認跑不掉,臨被帶下去時問了聲:“你們如何尋到此處來的?”


    家仆答道:“昨日有雨,老爺估摸著你逃不多遠,又沿途問了人,這才尋到的。”


    畢竟他是何巡撫唯一子嗣,幾人都不敢太過放肆,就算何巡撫發了話也不敢當真把人綁著下樓,隻意思意思押送到樓下。路過薛紛紛房門口時,恰逢直欞門被人從裏麵打開,麵前光景使她一愣,脫口而出:“你是逃犯嗎?”


    被人撞見如此窘迫一幕,何清晏從脖頸一路通紅到耳後,“是家父帶人來尋在下回去。”


    這便讓薛紛紛更加不解了,找個兒子何須如此大動幹戈?


    屋內傅容跟著出來,站在她身後循著往樓下看去,目光落在何巡撫身上時微頓了頓,再看向那個一身單薄瘦弱的少年,若有所思。


    *


    雨後初霽,天朗氣清,總算一路順利到蘇州府吳縣。原本是打算在客棧歇腳的,然而初來此地傅容見過何巡撫後,對方聲稱與他一見如故,非要將人留在家裏居住。傅容推脫不得,隻得應下,是以薛紛紛才在客棧訂了房間,那邊便有巡撫大人家的家仆來接應,說是請她們到府上一住。


    她隻得退了房間轉住巡撫府,許是何巡撫已經同下人打點過,門房老遠便迎了出來,更有一名丫鬟在旁等候,領著她到安頓好的屋子裏去。


    從庭院布置便能看出何巡撫是何種人,院裏隻栽種垂柳梧桐,反倒馬樁靶場等空地不少,一看便知家主是個崇尚武力的人。


    薛紛紛一麵往裏走一麵琢磨這巡撫到底何許人也,從垂花門下進入內院,穿過抄手遊廊,映入眼簾的是與外宅截然不同的光景。池下荷花含苞將綻未綻,水麵遊魚一掠而過,漾起層層漣漪。廊廡下放定窯纏枝牡丹青花瓶,處處透著雅致,與之格格不入的想必便是一處庭院前立著兩名彪形大漢,目光精湛,看得人渾身生畏。


    薛紛紛心生好奇,邊走邊忍不住回頭欲一探究竟,然而除了緊閉的房門外便再無其他。


    “那裏是?”她問身旁領路的丫鬟。


    穿水藍短衫的丫鬟回頭看了一眼,頗為無奈地搖搖頭道:“那是少爺住的院子,前幾日老爺想讓少爺去校場習武,奈何少爺不同意,隔天便逃走了。今早被老爺捉了回來,現下正命人嚴加看管呢。”


    薛紛紛有所了然,轉而想到今天客棧場景,莫不是這麽巧?


    丫鬟領她到東南方一間廂房停下,“請夫人在此暫住幾日,若是有需要之處,盡管吩咐就是了。”


    薛紛紛頷首,她這才退下。


    這房子往日打點得幹淨,鶯時幾人不多時已經收拾齊整,連日馬車使薛紛紛身上乏力,腰酸背痛,懶洋洋地倚在短榻上便不欲再動。


    傅容回來時她睡意正酣,身上蓋著蝴蝶穿花毛毯,模樣恬靜安然,原本焦慮煩躁心情在看到她後竟有所好轉。


    他下意識放輕動作,奈何薛紛紛睡眠淺,緩緩睜開眼看了看他,顯然尚未完全清醒。她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半眯著困鈍地問:“什麽時辰了?”


    傅容在她身旁繡墩上坐下,“未時剛過。”


    這麽說來她足足睡了一個時辰,薛紛紛朦朧地嗯了一聲,“將軍跟巡撫大人的事辦完了嗎?”


    “還沒有。”提起這個傅容便覺頭疼,往後倚在翹頭案上,“明日我要跟何巡撫去軍衛一趟,你可以去府外逛一逛,不要走的太遠便好。”


    薛紛紛注意力卻完全被另一處吸引,“巡撫大人姓何?”


    傅容頷首,似是料到她心中所想,“便是你昨日幫助之人的生父。”


    她仍舊不解,“既然是父子,為何一個要逃一個要追呢?我看何公子乖巧聽話,不像是會惹事的人。”


    乖巧聽話被她拿來形容男子,實在是……


    傅容好笑地翹起唇角,“何巡撫好鬥,隻得何歲豐一個兒子,奈何他承了母親脾性,不喜舞刀弄槍,隻愛筆墨紙硯。正因為如此兩人才時常鬧分歧,據聞何公子離家出走成了家常便飯。”


    難怪上回在福船上,何清晏提起家父便一副苦澀為難的模樣,薛紛紛了然頷首。


    傅容似乎想起一事又道:“明日去軍衛何巡撫會帶著何歲豐一起,你若是有興趣,也可以一同前往。”


    薛紛紛原本意興闌珊的眸子陡然熠熠,“真的嗎?”


    傅容手肘支在條案上,覷著她一笑,“不許鬧事,老實聽話。”


    這點要求她自認還能做到,是以連連保證沒問題,就差沒豎起三根手指頭來,“凡事都聽容容吩咐。”


    傅容起身在她腦門上敲了敲,“滑頭!”


    *


    軍衛是管理士兵之處,統共有士兵千餘人。傅容本不打算帶薛紛紛來此處,然而近來蘇州府四周又不太平,難保她出門不會遇上麻煩,與其擔憂不如放在身邊,還可以時刻看著。


    其中何清晏見到她可謂驚訝不小,又因為被人看到如此跌份兒的一幕,一直到了軍衛都沒有同薛紛紛說一句話,連目光無意間掃向她都立即匆匆調開。反而薛紛紛態度大方,走到他身旁安慰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看開些,總能跟令尊意見達成一致的。”


    何清晏這才對上她視線,正欲張口道謝,眼睛卻落在她挽起的發髻上,張口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你……”


    他下意識去看走在前頭的傅容,又把目光轉向她,終是明白了過來。“原來你們竟是……”


    轉念一想那日船上一事,他居然對傅容稱呼“令嬡”,登時困窘難堪,忙向薛紛紛賠不是。


    薛紛紛嬉笑,她倒是無所謂,不過前頭那人的一顆老心髒似乎受了不小的打擊。


    “你不該向我道歉,該像傅容說才是。”她故意揶揄,添油加醋,“你知道他為什麽從頭到尾不跟你說話嗎?因為他還對那事耿耿於懷。”


    這話純屬薛紛紛瞎扯,傅容與何巡撫走在前頭,觀察周圍士兵皆懶散懈怠,且細看之下發現他們行動遲緩不便。傅容蹙眉沉思,提出要去武庫一看,何巡撫自然沒二話地應下。


    薛紛紛與何清晏二人落在後麵,因著那處不方便他倆進入,是以隻留在外頭等候。


    軍衛處處有士兵走動,靶場有人在練習射箭弓弩,正午太陽炎熱,薛紛紛手搭涼亭眺望遠處,尋了個濃蔭蓊鬱之處遮涼。


    何清晏顯然對此處並無一點興趣,懷裏揣著一本易經,已經倚著樹幹津津有味讀了起來。


    她等了片刻才見傅容從裏麵出來,麵色並不太好,沉鬱陰鷙,手中持一把十字弩,步伐生風地朝這邊走來。


    薛紛紛從樹下跳出來攔住他去路,“你要去哪?”


    傅容垂眸看了看她,手掌拍了拍她肩膀,“在這等我一會兒。”


    身後跟著的何巡撫也是一臉怒容,把何清晏揪出來直罵“孽畜”,“你也一道跟去!”


    何清晏不明所以地被帶著往靶場走,留下薛紛紛一人莫名其妙地立在樹下,望著幾人背影,少頃將傅容的話拋之腦後,一溜煙跟了過去。


    到靶場時四周已經圍滿了人,隻見遠處靶子上綁著一名頭戴紅巾,穿裲襠襖褲的士兵,此時已經被嚇得麵無血色,渾身瑟瑟發抖。


    傅容立在百步之外,十字弩橫於臂前,神色威嚴肅穆,冷冽果決目光對準前方士兵,周身肅殺之氣竟教人不敢靠近。


    原來是這位士兵是富家子弟,不服管教,因懼怕兵器弓弩一類利器,便以武器軍衣不精為由,甚至連靶場訓練也從不參與。這種鬆散的態度,難怪傅容如此生氣,當即便命人把他綁在了靶子上。


    他的身份雖未明說,但看巡撫態度大約能猜到是永安城來的大人物,是以均不敢得罪,唯有照做。旁人還以為他要射殺士兵,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更枉論上前阻攔。


    便見傅容校準目標後,扣下懸刀,十數支箭矢脫離箭槽飛速彈出,他手臂有力,沉著冷靜地稍微改了方向。百步外士兵渾身軟綿無力,臉色發白視死如歸,數道箭矢沿著他臉頰而過,穩穩地落在身後靶子上,竟然貼著他射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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