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中,有一個年紀很大的老仆佝僂著身子走過來,手裏拎著一個小包袱。


    “都收拾好了嗎?”謝先生頭也不抬地問。


    “嗯,”那老仆慢吞吞地把包袱攤開了,“按您的吩咐,隻拿了幾件衣裳。”


    謝先生往包袱裏一瞥,突然低聲道:“還漏了一樣,把我枕下的吹管也拿來。”


    那老仆哦了聲,又腳步蹣跚地去了。


    章羽楓已把房契與地契收入懷中,笑了笑,“謝先生的劍室裏還有很多名劍,千萬別落下了。”


    “那些劍,都是你的了。”謝先生麵無表情地說:“我有了七星劍,還要那些俗物做什麽?”


    晚秋的風,從遠方吹過來,從一排排的鬆樹叢中刮過,呼呼地響。


    謝先生桌上的茶,已全都涼透了,碧綠的茶水被風吹得一層層的波動,灑了許多在桌麵上。


    謝先生突然抬起頭來,一雙幽深而蒼老的眼睛盯著章羽楓,緩緩說道:“宅子裏的仆人,我大都已遣散了,隻有兩個年紀特別大的老人,手腳不便,孤苦伶仃,家裏也沒有親人願意收留。……章羽楓,你肯讓他們繼續留在這裏嗎?”


    章羽楓微一揖禮,淡淡笑道:“這裏也需要打掃整理之人,這些人若無去處,一並留下就是了,我會保他們衣食無憂的。”


    謝先生微微眯起眼睛,望著眼前這個清俊瀟灑的白衣少年。


    這少年頎長挺拔,氣質疏朗,幾乎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他幾乎要抬頭仰視著,才能看清少年的臉。


    “章羽楓,時光若能倒轉個二三十年,那該多好,”謝先生喃喃地說:“那時我與你一般年紀,容顏未毀,意氣風發,若沒有那些意外,我大概也有嬌妻稚子,享受天倫之樂,甚至已兒孫滿堂了。”


    英雄遲暮,韶華不回,空有嗟歎,又能怎樣?


    章羽楓微微挑眉,目光落在了謝先生那滿頭花白的頭發上。


    當一個人已經銀絲如雪,還有多少歲月可供他們追悔呢?


    秋風卷起飄飛的落葉,以及地上細小的灰塵,在他們的腳邊不斷地打著旋兒。


    章羽楓輕輕拂去衣衫上的灰塵,突然微笑道:“往事已矣,皆不可追。把握當下,才是最重要的。人生在世,我不想留什麽遺憾。所以……如果謝先生還有什麽未竟的事業,就該把握機會,奮力一搏。”


    謝先生麵容蒼老,滿臉褶皺,眼裏的那些光芒,一絲絲的斂去。


    “章羽楓,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已垂垂老矣,還有多少年頭可活?我如果還有什麽心願,就應該奮力一搏!”


    小徑之中,那個老仆的身影又緩慢地過來了,蹣跚著來到謝先生麵前,笑著露出了那沒有牙的嘴,“主人,是這個吹管嗎?”


    謝先生伸手接過來,笑了笑,“是的,就是它。”


    把吹管捧在手心,輕輕揉拭,原本陰沉的目光,竟隱隱透出一絲柔和來。


    章羽楓神情微變,驀地愣住了。


    他幾步跨過來,沉聲道:“謝先生,能把這個吹管給我看看嗎?”


    謝先生疑惑地盯著他,沉吟片刻,把吹管遞給了章羽楓。


    這根吹管是用一截翠竹製成,通體碧綠骨節柔韌,看上去仿佛有些年頭,尾端極光滑,似是被人常年握在手中把玩。


    章羽楓屏息細看,心頭一陣劇跳,他與雲畫雨初識之時,曾經一時意氣毀了她的吹管,而今謝先生手裏的這根吹管,居然跟雲畫雨的那支極其相似。


    甚至可以說,無論是材質,形狀,大小,完全是一模一樣。


    章羽楓記得雲畫雨曾經說過,這吹管是她師傅製作的,采自小寒山的碧竹,一旦吹響,聲音清越高亢,可傳出十數裏地。


    為何這樣的吹管,在謝先生的手裏也有一根?


    這中間究竟是有著怎樣的淵源呢?


    章羽楓還在凝思,謝先生袍袖一拂,已將吹管卷回手裏,“看夠了麽?還給我。”


    他把吹管小心翼翼地藏入懷裏,顯得十分珍惜。


    章羽楓笑著說:“謝先生的吹管甚是精致,不知是從哪裏得來的?”


    “一位故人送的。”


    “敢問這位故人是……?”


    “章羽楓,你問這麽多幹什麽?這與你有何幹?”


    謝先生語氣僵硬,神情冷淡而又警覺,似是不願再談這個話題。


    章羽楓看他好像極其抵觸,感覺必是問中了他心裏的隱痛,於是一笑,遂不再問。


    謝先生收好了吹管,再把桌上小小的包袱拿起來,打了個結,負在肩上,而後對著那個老得已沒有牙齒的老仆淡淡一笑,“老王,我跟章公子已經說好了,你與老金兩人無家可歸,還可以繼續留在這裏。章公子人品善良,他會照顧你們的。”


    老仆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滿眼熱淚,不住地給謝先生磕頭。


    謝先生彎腰扶起老仆,感慨一歎,“主仆一場,咱們也到了分別的時刻了。老王,你跟老金兩人好好保重吧,我走了。”


    章羽楓俯身一揖,“謝先生慢走。”


    謝先生淡淡仰起臉,目光在整個庭院裏逡巡了一遍,似是在留戀,滿頭花白的頭發被風吹得略微淩亂,黑色的袍子罩在身上,更襯得他蒼老消瘦。


    良久後,他一手提起劍匣,一手拎著小包袱,緩緩踏出了院子,門外有匹黃驃馬,正低頭在路邊吃草,謝先生一躍上馬,動作卻好似年青人般矯健,他朝著章羽楓拱了拱手,雙腿一夾,策馬而去。


    偌大的宅院,恢複了寧靜。


    謝先生走了。


    他拿到了七星劍之後,放棄了這裏的一切,隻拿了兩件衣裳,便瀟灑離去。


    或許,這也是一種灑脫罷。


    秋風卷過,挾來一片蕭瑟的寒意。


    章羽楓白衫飄飄,獨自在這間舊宅裏徘徊。他身影清寂,從東麵走到西麵,又從南麵走到北麵,目光四顧,望著這裏的一草一木。


    這間宅子,現在完完全全地屬於他了。


    這裏曾經是雲兒出生和成長的地方,是雲兒最初的家。


    如果把它好好修整一下,還給雲兒,她會高興嗎?


    應該會吧。


    章羽楓不確定地想,心中一片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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