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雨,”卓少祺把籃子裏的香燭與紙錢一樣樣地拿出來,又把火折子遞給雲畫雨,“拜祭一下你的爹娘吧,你這麽多年沒有來,他們必是想你了。”


    雲畫雨默默接過了火折子,鼻子酸澀,滿目悲涼,心頭的巨痛好似洶湧的海水,一波波地朝著她撲打過來。


    淡淡的火苗燃起,一晃一晃地舔著地上的黃色紙錢。


    薄煙繚繚,一陣秋風吹過。


    燒得漆黑的紙末輕輕地打著旋兒,在雲畫雨的身旁不斷飛繞,似亡靈的魂魄,留戀這塵世,不願離去。


    十年了,陽陽兩隔,音容絕杳。


    不知要用怎樣的法子,才能喚回爹娘的性命,多想再次依偎在雙親的懷裏,笑語嫣嫣,承歡膝下。


    雲畫雨容顏蒼白,低低抽泣,眼角兩滴淚水,晶瑩而又淒苦。


    九尺之下的黃泉,爹娘魂靈還在麽?如果他們喝下了孟婆湯,是不是就再也不會記起他們曾經最疼愛的阿雨了?


    爹爹,娘親。


    雲畫雨雙膝跪下,嗚咽著,瘋了似地在墳前磕頭。


    她這麽多年沒有來拜祭,她真是不孝啊,爹娘的深仇大恨,她不僅報不了,她甚至還愛上了仇人的兒子,她錯得這麽離譜,爹娘要是泉下有知,肯定會責備她的。


    磕頭,磕頭,仍舊是磕頭,咚,咚,咚,她的額撞在堅硬的青石上,撞得流出血來,可她一點都不疼,真的不疼。


    直到卓少祺衝過來,將她一把緊緊抱住。


    “阿雨,阿雨,你不要這樣!”


    卓少祺用手擋在雲畫雨的額前,不讓她繼續磕,他用力擁緊她,語調溫軟得仿佛在哄一個孩子,“阿雨,你怎麽這樣傻呢?沒有誰會說你不孝,你如此傷害自己的身體,你的爹娘泉下有知,他們該是多麽心疼!”


    雲畫雨已聽不見他在說什麽了。


    悲痛,傷感,愧疚,酸楚,難過,種種情緒,令她暈厥了過去,她蜷縮著身子,倒在卓少祺的懷裏,額上肌膚全都破了,正不停地往外滲血。


    一一一一一


    仿佛是睡了很久很久,久到雲畫雨已不願醒來,她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夢裏全是一片蒙蒙的霧氣,濃霧中,她什麽都看不見,她摸索著往前走,四周安靜得仿佛死去了一般。


    雲兒,雲兒。


    章羽楓的影子出現在前方,白衣如雪,身姿俊挺,雙眸好似溶著月色,那般的溫柔,他遙遙地望著雲畫雨,朝著她張開雙臂,雲兒,過來,過來。


    大哥。雲畫雨猶豫地看著他,上前了兩步,又退後三步,徘徊著,不敢過去。


    章羽楓悲傷地佇著,眼中湧起一片淚光,就好似他倆分手的那天,他不停落淚的眼睛。


    雲畫雨心軟了,也心疼了,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愛意,不管不顧地奔了過去,仰著頭,伸手去為章羽楓拭淚。


    大哥,我來了。


    她摸到了章羽楓臉上的淚,摸得手上一片溫熱的潮濕,章羽楓沙啞著聲音說,雲兒,別再離開我。


    嗯。雲畫雨點點頭。


    爹與娘的影子卻驟然浮現,就在雲畫雨的麵前,一步步地朝著她走過來。


    阿雨,你如果敢跟他在一起,就不是我們的女兒!


    阿雨,阿雨,是爹爹帶著怒氣的眼睛,正氣憤地盯著她,爹爹滿身是傷,胸前的血洞裏,仍然還在不斷地汩汩地流淌著鮮血。


    阿雨,你不能與他在一起,他是章宗州的兒子!


    阿雨,你難道忘記了爹娘的仇恨了嗎?


    阿雨,你如果敢與仇人之子結為夫妻,爹爹永遠不會原諒你!


    爹爹那麽嚴厲地瞪著她,滲著血的眼睛裏,燃燒著憤怒的烈火。


    娘親站在爹爹身側,也用責備的眼神看著她。娘親那麽溫柔和藹的人,居然也生氣了,臉孔繃得緊緊的,一絲笑容也沒有。


    雲畫雨垂下眼眸,就看見娘親的右腿那裏空蕩蕩的,隻有一片單薄的褲腿,正在霧氣中輕輕飄動。


    雲畫雨捂著臉,痛聲哭嚎。


    她知道她錯了,她想甩開章羽楓的手,可是卻又被他緊拉著不放。


    章羽楓那哀求的聲音好似柔軟的風,一縷縷地吹拂到她的耳畔。


    雲兒,雲兒,你不要離開我,你受的苦,我會用我的一生來彌補。你給我一個機會吧。


    雲畫雨柔腸寸斷,她挪不動步子,舍不得離開章羽楓,可爹娘那憤怒而仇恨的眼神,卻又令她不得不狠心地推開章羽楓。


    她的心已碎了,身子仿佛已被利刃劈成了兩半,一半是愛人,一半是親人。


    每個人都是她最摯愛的人,每個人都是她無法割舍的牽掛,她沒有辦法取舍,更沒有辦法兩全。


    頭腦像是被無數的鋼針給釘住了,痛得快要裂開,她的冷汗涔涔而下,遍體是透心的涼意。


    朦朧的視線中,眼前那片濃濃的霧氣漸漸散開,章羽楓的影子,爹爹的影子,娘親的影子,全都不見了。


    獨留下雲畫雨,在一片死寂的空曠中徘徊。


    她找不到她的家,也找不到她要走的方向,她像是一個被拋棄了的孩子,癱軟地倒在地上,巨大的絕望襲卷全身,她除了流淚,還能怎樣?


    在一場漫長的哭泣中,雲畫雨終於醒了過來。


    流了太多的淚,眼睛澀澀的疼。


    周圍是陌生的房間,和陌生的床。


    雲畫雨靜悄悄地坐起,淚水滑過臉頰,流到下巴,一摸枕頭,全是濕漉漉的淚。


    窗外仍然一片黑暗,不知是幾更了,雲畫雨木然地挪過眼睛,掃了下四周,這應該是家客棧,簡單而幹淨,而卓少祺正趴在房裏的圓桌上,已睡著了。


    他守了她一天一夜,臨到快天亮之時,實在太疲累,小憩片刻。


    沉睡中的男子靜靜地趴著,墨發漆黑,麵容俊美,臉上的輪廓在燭光的映照下,清晰,柔和,分外的清雋俊秀。


    雲畫雨苦笑了下,心中歉然。


    她悄無聲息地披衣下床,穿好衣裙,佩上劍,她站在卓少祺的身畔,默默立了片刻。


    望著這個俊美的男子,她除了深深的感激與謝意,更多的,就是抱歉。


    對不起了,卓公子,我已心如止水,無法再回應你的感情。


    雲畫雨咬了咬唇,輕輕拉開房門,獨自踏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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