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羽楓僵立著,似給人重重打了一拳,整個頭腦都懵住了,他轉過眸,沉沉地望向雲畫雨。


    清淡的日光透過晨霧,灑在他的麵龐。


    他的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一層從骨子裏滲出的驚慌與恐懼,包裹了他的全身,雖是燥熱的初秋,卻有如寒冰徹骨。


    雲兒!


    他一眨不眨地望著雲畫雨,目光裏帶著一絲淒黯的哀求,他很慌張,甚至不敢再去牽她的手。


    雲兒,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我也不知道餘澤他說的是真是假,……但我求求你,求你別用這樣陌生而清冷的眼神看著我,你別這麽快就下了定論,雲兒,你給我一點時間來解釋,好麽?


    孤傲清高如他,此生從未有過如此卑微的時刻。


    雲畫雨柳眉輕蹙,不曾哭,也不曾鬧,她怔怔地好似夢遊一般,腳步虛浮地往外走。


    她一麵走,一麵喃喃自語,“餘澤的話,我信不過,他說的肯定是假的,我才不要信他。……我要回章府去,我要去找周管家,周管家為人正直,必是不會騙我的……大哥,我們回家去……我要去找周管家問個明白……”


    她的身影纖細消瘦,如狂風中的柳枝,踉踉蹌蹌的,那般倉惶。


    身後,傳來了餘澤的陰冷笑聲,“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啊!!哈哈,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麽巧,章羽楓,你大概從沒有想到,雲家的覆滅,都是你父親害的!!上天果然是長了眼睛的,你的報應終於來了,哈哈,你的報應終於來了!!”


    一一一一一


    章府裏麵,一片安謐。


    愛嘮叨的周大娘正在庫房裏拿著聘禮的禮單,一樣一樣地清點著。


    箱子裏那林林總總的各式綢緞珠寶首飾現銀,都是章羽楓備好的聘禮,周大娘守在庫房忙碌了多日,如今已全部整理妥當了。


    等裝了箱,封了口,再紮好喜慶的紅綾,就可以抬上馬車,送往小寒山了。


    周大娘喜滋滋地左瞧右看,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無缺,她滿意地點了點頭,把禮單收好,塞到腰間的荷包裏,又捶了下略略酸脹的肩膀,正要推開門出去,突然看見梧桐心急火燎地一頭撞進來,差點與周大娘撞了個滿懷。


    “梧桐,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麽還這麽毛毛躁躁的?”周大娘抹了把嚇出來的冷汗,“為什麽這樣急匆匆的?廚房燒著了嗎?”


    梧桐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比廚房燒著了還要糟糕,周大娘,公子回來了!!”


    周大娘樂嗬嗬地一拍大腿,“公子回來了?這是好事啊,你還不快去準備做飯燒菜,給公子洗塵啊。”


    “還洗什麽塵啊周大娘,好像出大事了!”梧桐愁眉苦臉地,“我看公子回府的時候臉色不太對,麵色發青,好像丟了魂似的。他直接喊來了周管家,然後與雲姑娘一道,三個人躲在書房裏說話,門關得死死的。我隔得很遠就聽見雲姑娘的哭聲了,悲悲戚戚的,哭得好不可憐……”


    周大娘聽得又是納悶又是焦急,她不等梧桐說完,就提著裙角一溜兒地往書房裏跑,“這是出了什麽事了?不行,我要去看看!”


    書房。


    朱色的門緊緊閉著,窗戶也關得嚴嚴實實,房間裏,周管家一向不苟言笑的臉上,更加繃緊,好似灌了鉛一般的沉重。


    “公子……”他猶豫著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章羽楓抬起眼眸,望著窗外稀薄的日光,聲音低啞地開口,“無妨,周管家實話實說便是。你無需避諱什麽,也無需隱瞞什麽,今日,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周管家微微垂下頭,麵色灰暗,“公子,這件事關係著老爺的聲譽,我曾答應他,永遠也不提起的。”


    “說!!”


    章羽楓目光一沉,冷冷道。


    雲畫雨倚在門邊,一雙漆黑的眼珠,清若幽泉,默默注視在章羽楓的身上。


    周管家仍然低垂著頭,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用竹簪束著,沉眉斂目,在彷徨了很久以後,他才終於緩緩開口。


    “公子,你自幼喪母,由老爺獨自撫養你長大。你是個少見的聰慧孩子,老爺很疼你,對你寄予厚望。他請了大儒為你授課,又請了名師教你練劍,他一直盡他所能,把世間最好的東西都捧到你的麵前。”


    “十餘年前,他聽說了軒轅老人寶藏的故事,他有點心動,偷偷對我說,楓兒資質奇佳,聰明絕頂,如果能學到寶藏中的武功秘笈,將來必然可以稱雄江湖,獨步天下。”


    “老爺望子成龍,他一旦有了這樣的念頭,就開始想方設法地打探寶藏的下落。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終於查到了洛州雲家有藏寶圖。於是,他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兩個結義兄弟,徐蔭和餘澤。”


    “徐蔭很興奮,當即就提出要去雲家搶這份地圖,老爺說,咱們的目的是為了寶藏,萬萬不可傷人,徐蔭當時也答應了,商議了一夜,最後決定由徐蔭出麵去搶,老爺在外接應。”


    ……


    雲畫雨的臉,一片雪白,單薄的肩膀輕輕顫抖,雙腿軟得再也無法站住,癱倒在地上。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雲家的慘劇,真的是因為章宗州而起。


    徐蔭的話,雲畫雨可以不信。


    餘澤的話,雲畫雨也可以不信。


    但,周管家的話,她沒法不相信。


    上天是在捉弄她嗎?她咬牙切齒恨了十年的仇人,原來竟是章羽楓的父親。


    窗外秋風吹過,簌簌花瓣如雨點般落下,漫天飛灑,帶著一種蕭瑟的涼意。


    眼睛澀澀的疼,原來,一個人哀傷到極點時,是流不出眼淚的。


    周管家年過六旬,頭發胡子都斑白了,他在章府幹了一輩子,樣樣事情都處理得妥妥當當,唯獨今天,他覺得他說的每一字,都像巨石一樣,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公子,老爺曾對我說,雲家的悲劇,是他此生所做的唯一一件虧欠良心的事情。自那以後,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寢,日日夜夜都活在痛苦懺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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