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亮一些時,墨琚差了還在養傷期間不宜參與戰鬥的何摯來告訴她,他要率領軍隊奇襲最近的那座城池槿州城,不作休整直接奔赴槿州城,留了千餘人的衛隊護著她和墨適在後麵慢慢趕路,不必著急。


    墨琚還立了軍令狀,天黑前必拿下槿州城,等著她進城去休息。


    用兵之道貴在神速,墨琚深諳此道,她讚許一笑。何摯回完了話,轉身欲去追墨琚,被她留下:“何統領,本宮有些話想和你說,你先坐車上來。”


    王後的車,何摯自然不敢坐的,然又不能違抗,便在車轅處和車夫一左一右坐了,道:“王後娘娘有什麽話請講。”


    容安問他:“你的傷可嚴重?”


    何摯近日這黴倒得不同尋常,合一合怕是要倒了八輩子血黴。自王後容安假死,他數度挨王上墨琚的窩心腳,僥幸留得一命,又挨了容安的暗刀子。


    但嘴上卻不能這樣說。道:“沒什麽大礙。謝王後娘娘掛念。”


    容安道:“對不住,昨天我也是一時情急才劍走偏鋒,傷了你,你要怪我,我也是無話可說的。但事情既已發生,也隻能跟你說句抱歉。”


    何摯道:“娘娘言重了。做臣子的,本來命就是王上王後的,何須說什麽抱歉?況娘娘是手下留情了的,屬下這不是無礙麽?”


    容安道:“你這幾日就跟著本宮的車駕吧。一則,保護我們母子,二則,也養一養身上的傷。傷養好了才能去戰場上助王上一臂之力,你說是不是?”


    “是。多謝王後娘娘體恤。”何摯即便是真誠答話,也透著點敷衍似的官腔。這彷如他天生自帶的本能一般。


    何摯再也無話,容安曉得他一向話少,有些話他應懂得,自也不必和他多說,所以也不再和他閑聊,轉而將墨適抱在了臂彎裏,問他有沒有想他這個不稱職的娘親,小墨適終究太小,還在牙牙學語階段,對她的話多半是一知半解,做出反應也不過是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抓她胸前衣襟。


    這般溫軟可人的小東西,當真有將人的心萌化的能耐。容安抱著他,對小兮道:“你說得對,本宮是該為我的小墨適考慮考慮了。”


    小兮露出笑容,道:“娘娘能這樣想,對咱們小世子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墨琚帶五萬人馬,攻城順利,在晚上容安的車駕到槿州城時,已經順利占領城池並已開始善後工作。墨琚親自等在城門口,迎接她們母子。


    容安看見他時忍不住笑:“你忙你的去就是,何必親自來接?”


    墨琚頗有些自豪感:“攻城的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不過是些瑣碎事情,你軍中那些將領自然可以勝任。”


    墨琚很自然地接過她臂彎裏的墨適,扛上了肩膀,一手拉住了容安的手,攜手往城內走。


    正是日暮十分,天色晴好,西天鋪開一片橘色的霞光,柔而不烈。傀山那種濕氣重的地方,就從來見不到這樣的霞色。


    戰爭、血腥、殺戮,其實就像這殘陽一樣亙古永恒。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這些。容安在這一刹那間,忽然就通透了。


    容安步履變得從容起來,交在他手心裏的那隻手,都舒展開來,盡是安心。


    此一去依舊是義無反顧,隻是更加從容無畏。


    晚間安頓在槿州城的府衙裏,槿州城的父母官因為臨陣脫逃,亂軍陣中被斬殺,他所有的妻妾子女皆被遣散,墨琚並沒有像其他諸侯們對待戰俘那般,將她們充入奴籍隨軍使喚。


    他不同於那些利欲熏心隻顧著屁股下那張王座的諸侯國主們,她一直都知道。


    安頓下來,簡單吃了個晚飯,墨適由小兮抱了下去,容安和墨琚相攜在案前坐下。墨琚順手將一些軍報推給容安,道:“你在軍中待過數年,論帶兵打仗,猶勝我,這些應該難不住你吧?幫我處理一下。”


    他這形容,分明又像從前那般作派,凡事喜歡推給容安幫他做,他自己倒落個閑適。


    容安哭笑不得,但眸光一觸及他形銷骨立的模樣,就不忍心拒絕他,隻好拿起其中一本閱看。


    一封來自玉都的奏報稱,扶辛已經集結了十五萬大軍,往傀山開進,此時離傀山僅千裏遠。


    容安瞧了,不憂反笑,道:“你這是打從一出建暉就放了消息給扶辛了麽?”


    墨琚手上提著筆,正在筆走龍蛇書寫著什麽,聞言頭也未抬,聲音溫潤:“不然。其實,早在派蘇哲出使的時候,就已經暗中派了人過去,時局複雜,不能不多留一手。當初的打算是,如果你真的北上伏遙城,這個消息就秘而不宣,因為,我要確保你的安全。但如果你想明白了,回墨國,這個消息就在你離開之後告訴扶辛。”


    抬眉瞧了容安一眼,容安也正瞧著他,他一笑,繼續道:“我倒沒想到,你想起了一些事情,到傀山來了。”


    容安笑睨著他:“如果我沒有想起來,你打算怎樣收編我手下的人馬?”


    墨琚答得模棱兩可:“這個麽……自然有我的辦法,總之,是不會傷你一兵一卒的。那樣也顯得我太沒有本事了。”一副很自戀的模樣。


    容安笑了一聲,道:“話說,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在這裏藏兵的?我記得,有一次你和我哥哥談及我寫的那些手劄,還在疑心我為什麽沒有在手劄裏記載關於傀山一帶的事。”


    “就是因為起了疑心,所以就派人來查了呀。傀山山係雖龐大,終究也是有限的地方,搜遍了,總能搜出來的。”


    “這倒是。你原本就是個細致的人。”容安擱下手中的冊子,拿起另外一冊,“南邊傳訊,一日後便可到達傀山。你是怎麽打算的呀,夫君?”


    “什麽怎麽打算?”墨琚反問她。


    “就是……你打算在此地等大軍,還是咱們先行北進?”容安望著他。


    “休整一日,後日北進。不過,不是在等他們。若他們不能拿下傀山,都枉為墨國的精銳之師。”


    “好吧。”那就休整一日好了。雖然容安覺得一夜便好,實在沒有必要再多休整一天,但既然墨琚是這樣安排的,她便聽他安排就是。


    墨琚是個走一步看百步的主兒,她相信他這樣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次日,她沒看出他的道理來,倒領悟到了另一個事實。她頭天晚上臨休息前,因為多日未見墨適,打算把墨適抱過來一起睡,被墨適的這位親爹果斷拒絕,她就預感到不妙。果不其然,他折騰她直到後半夜,月懸西窗雞鳴晨曉,才放她睡去。


    她就疲累不堪地睡到了過午。醒來時,日已西斜。


    容安真是不願意相信他休整一日是在盤算這個事情,但又想不到其它的原因,一時間隻覺得哭笑不得。


    好在到了夜裏,他已經有所節製,不再累她到雞啼時分。但也是到了亥時才放她入睡。


    因是自己虧欠他在先,容安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況這種事,她也不是不喜歡,自然也沒有拒絕的必要。


    他有多想要她,她便有多想要他,不是嗎?


    隔天清晨整裝待發的時候,有傳訊兵送來了戰報,說大軍已經到了傀山,與容安那五萬人馬前後夾擊,正攻打啟軍的中軍大營。


    墨琚聽後隻淡淡應了一聲,未做什麽布置,吩咐已休整好的大軍,全速往下一個城池進發。


    容安與墨適仍舊夾在大軍中間,坐在馬車裏,不緊不慢地跟著大軍行進。


    一連數日,墨琚帶著這五萬人馬,已經攻陷數座城池。誠然,這裏麵也因為這些城池都離玉都遙遠,偏僻得很,沒有多少軍隊守城。但更多的原因,是因為墨琚指揮得當。


    墨琚一麵攻城略地,一麵派人將消息往外散播,一時間啟國人心惶惶。


    雖然啟國是個好戰的國家,但好戰的國家裏也未必人人好戰。尋常百姓,都還是懼怕戰爭,祈盼和平的。加上墨琚一路勢如破竹,將啟國人殺得落花流水,以致於他經過的地方,所有啟國人都談墨琚色變,每到一處,已經基本沒什麽抵抗力了。


    緊接著,傀山傳來大捷的消息,墨軍已經翻越了傀山,進入啟國境內,與容安的士兵會合一處。兩處兵馬合編,已經不再分誰是誰的部係。


    但扶辛的援軍隨即殺到阻住了墨軍前進的腳步。啟墨兩方的軍隊形成對峙之勢,墨軍背倚傀山,於地形上占據了有利地位,反倒是啟國本土作戰,倒處在了不利的位置。


    不但地利,墨軍實際也已經占據了天時與人和。啟國曆代國君好戰,實已累苦百姓,人心早已背離,況扶辛謀位之事,也失信於啟國民眾,此為人和失利;如今啟國的大將白玄正率領幾十萬人馬與褚移對峙在黎境西北,天子陽昊也因不滿扶辛的陰奉陽違,正打算與扶辛決裂,此為天時失利。


    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了墨軍一方,局勢似乎有朝墨國傾向的跡象。


    然墨國此時亦有困境,其實並不像表麵上那樣風頭無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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