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畢竟不同往日,她深鎖宮中,又沒了那幾年的記憶,也沒有了可以打聽消息的渠道。


    墨琚肯告訴她的關於前朝的事,畢竟是在少數。她不曉得啟國內部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也就不能分析啟文公與扶辛的真正意圖。


    她不是不相信墨琚的能力。她隻是慣性地事事都要為他斟酌考慮。


    “既是如此,啟文公幹脆就完完全全放棄他好了,為什麽又要換回他去?”


    容安蹙眉問了一句。


    “啟文公?”墨琚冷笑了一聲,“和啟文公有什麽關係?左鳴是在扶辛的手上,他不過是給自己留了條自救的後路罷了。”


    “但願事情如你所想。夫君。”容安帶著點憂心,仍是挽了墨琚的胳膊,挽著他步上攬微殿前白玉石鋪成的台階,“差之毫厘便有可能謬以千裏,夫君做事,宜多思多慮,萬不可魯莽,更不要為了我而做什麽得不償失的事。”


    她很認真地道:“容安一命,算不上什麽。前仇舊恨,更算不得什麽。夫君以大局為重。”


    墨琚將她往胸前擁了擁,感歎:“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嘴角翹了翹,溫聲道:“你放心,扶辛興不起什麽大風浪,左鳴我也會擒回來。”


    容安將腦袋往他懷裏蹭:“嗯,夫君的手段自然是很高明的。我相信你的話。莫說啟文公,就是啟文公他老子從棺材裏蹦出來,也不是夫君你的對手。”


    啟文公的老子麽……容安看不見的地方,墨琚的眸色冷得如落了冰川在眸子裏。他那位好外公,就是當年搞出傀山之戰的那位。自然是個本事很大的人。


    可本事再大,也已經作古。墳頭上的草怕不知枯榮了幾十回。


    誰都有一死,不管你生前是英雄,是梟雄,還是狗熊。死了都一樣,一把枯骨,一座荒塚。


    墨琚是如何和扶辛交涉的,在什麽地方交換人質,以何種方式交換,他都沒有提及,容安也沒有問起。


    那晚,在攬微殿外的星空下,墨琚捧著她的臉,很認真很動情地對她說,雖然她有著滿腹韜略,雖然她也是可以翻雲覆雨,但他還是想把她當成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養著,替她遮風擋雨,給她一世安穩。不需要她有多賢良淑德,也不需要她給他洗手作羹湯,她隻要站在他身邊,他就擁有了全世界。


    他說,昨夜吃她親手做的粥覺得暖到心底裏,聽她說願意為他相夫教子也是暖到心底裏,但這些她做不做都無所謂,他隻要她能長長久久地呆在他的身邊。


    天上有繁星點點,她在他眼睛裏看見星光,那一刻覺得心都融化了。她說起甜蜜話來,也是不遑多讓的,眼含淚光同他信誓旦旦:“你放心,我會乖乖待在你身邊,做你溫柔賢惠的妻子。”


    她沒有想太多,彼時星光彼時風月,想太多就太煞風景了。墨琚為什麽隔了一天就改變主意了,她也沒有想。她覺得那是理所應當的。


    每個男人都會是那樣想的,除非他是個吃軟飯的,不是嗎?


    墨琚無論如何也不會是個吃軟飯的。她覺得他前夜的想法才是最離譜的。


    他肯改變主意,她很高興。


    王庭靜悄悄,秋蟲啾鳴,夜幕低垂,星子慵懶,墨琚在慵懶星光下與她纏綿,試她從沒有試過的幕天席地,她腦子昏昏沉沉,心裏既羞且喜,根本就已經忘乎所以。


    墨琚給她打造的這個溫柔鄉不錯。她已經沉浸在這個溫柔鄉裏不想再出來。


    之後的幾日,她一直就迷迷糊糊地呆在他的溫柔鄉裏。


    前方的仗打得如何了,褚移是不是已經到了黎境,是不是已經與邊境守將見過麵了,有沒有解他們燃眉之急,一概不知。也一概未問。


    她樂得做個相夫教子賢良淑德的小婦人。


    十日後,墨琚給她帶來了消息,說是左鳴已經帶回,現羈押在內廷司,等她親去,手刃仇人。


    來告訴她消息的是侍衛統領何摯。她已有許多日子不曾見過何摯,據說是何摯親自去擒帶回的左鳴。


    何摯同她說完之後,本是告辭要先走一步,未走到殿門口,又折了回來,一臉的凝重,欲言又止,張了好幾次嘴,最終卻也沒有說出什麽來,一跺腳,轉身暴走。


    容安出聲叫住了他。


    “何統領有什麽話盡管說就是,怎的吞吞吐吐的?”


    何摯遲疑了一瞬,“屬下沒有什麽話說。王上在內廷司等著王後呢,王後快去吧。”


    容安道:“既是你不願意多說,本宮也就不多問了。走吧。”


    何摯卻又一副不想走的樣子,毅然轉回身來,質問一般的口氣:“屬下聽聞最近王後娘娘避在深宮,不問世事,原來確是屬實。”


    容安嘴角挑起一抹甜蜜笑意:“王上希望我做個相夫教子的王後,本宮自然是要遵照他的旨意。所以,何統領若是對本宮有意見,可以提,但若是有前朝的事想和本宮說,那還是不要說了。”


    “王後心思玲瓏剔透,一眼看穿屬下。那想來王後娘娘也能看得出,王上為娘娘您造出一座溫柔鄉,將娘娘困在溫柔鄉裏,讓娘娘甘心遠離塵世喧囂,不再過問世事。那王後娘娘可知王上為何要這樣做?”


    “不是王上困本宮在此,是本宮要呆在這裏。何統領前麵帶路吧,你說的話本宮不想再聽。”


    再說下去,說的怕都是墨琚不想讓她知道的事。她固然可以當成八卦一問,但泄漏墨琚不想讓她知道的事,何摯擔不起這個罪責。她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害何摯。


    內廷司為著容安新打掃得十分幹淨,還特意用熏香熏過。過去這裏常有血腥味傳出,亦會有黴味散發,今日無論血腥味還是黴味,都被濃重的熏香蓋了過去。


    左鳴被綁在院子裏的一根木樁上,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新不舊的衣裳,衣裳是完好的,看不出來身上有沒有刑訊傷。臉色灰頹蒼老,比上次在傀山看見時更老了。


    但臉上連個剮蹭傷都沒有。也不知道是墨琚根本就沒讓人對他動刑,還是動過的刑都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天陰沉沉的,秋風微涼,日頭是一圈白影,連輪廓都分不清楚。墨琚坐在一張梨花木椅子上,身上穿了件玄色常服。風吹動發絲,完美的側臉瞧上去其實有些冷峻。


    見容安進院子來,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挑出點笑容來,起身過來,拉了她的手,“手這樣涼,怎麽不多穿點?”回頭吩咐成一:“去攬微殿給娘娘拿件披風來。”


    “哪裏就冷成那樣了?夫君也太膩寵著我了。”心裏卻覺得溫暖,連瞧著墨琚的眼波都變得溫軟。


    墨琚拉她在椅子上坐下來。椅子正對著左鳴,隔了有一丈的距離,不近不遠,剛好能看見左鳴臉上細微的表情,又不會被他身上的氣味熏到。


    容安鼻子尖,依稀還是聞道有細微的血腥氣。想來是挨了刑訊了。對一個被俘的細作來說,挨點刑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左鳴低垂著頭,似睡著了一般,微闔著眼。容安淡淡瞥他一眼,冷聲道:“你也不用裝睡了。既是落入了我們手中,你也應該能想得到自己會有什麽下場。都是老相識了,不打算見最後一麵嗎?”


    左鳴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眼睛緩緩睜開,朝墨琚與容安看了一眼,頭又垂了下去,有氣無力:“也沒什麽好見的。公主記憶裏的左鳴,怕隻是傀山時的左鳴吧。我們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都是各為其主罷了。”


    這般不要臉的言辭,連一旁站立的侍衛們都聽不下去了,墨琚與容安卻隻是淡淡的。


    容安的手握在墨琚的手中,無意識地把玩著墨琚細長的手指,眉眼微抬:“本宮忘了就都可以當作是什麽都沒有發生嗎?左鳴,即便是後來的事情本宮都不記得了,也可以當作是沒有發生,但毀家滅國之仇,你覺得隻一句各為其主就能搪塞了?”冷冷一笑:“各為其主?唔,也好。那如今你被你的主子拿來換取活命的機會,心裏有何感想?”


    容安說話,向來懂得一針見血的道理。


    未等左鳴開口,容安便道:“是不是想說,能以你一條命換取主子一條命,死也值得?”又是一聲冷笑:“你倒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左鳴,隻可惜即便你覺得自己這是慷慨赴死,你主子也不會記得你的恩德,他隻會當你是一條狗。”


    “一條傻狗。而不是忠狗。”


    容安素來不大愛罵人,但罵起人來也絕不吃素。


    左鳴的身體抖了一抖,“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公主如今說話倒是連身份也不大顧及了。”


    “太傅說話倒是一貫犀利耿直。隻可惜我的父王他從前不怎麽賢德,受不得這犀利耿直的忠臣。”她父王從前委實不怎麽賢德,但也沒聽說這位太傅大人有多犀利耿直。


    左鳴如何譏諷容安,容安便如何譏諷了回去,並不比他的話軟些。


    “夫君,我想和這位父親的老臣敘敘舊。能不能給我們點時間私聊一下?”


    容安忽然扭過頭,對墨琚提了個挺不合宜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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