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朝三十七諸侯國,論武功最好的,自然是推戰神褚移。論兵法最好的,自然也是推戰神褚移。


    論起來,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做小世子墨適的武老師。唯讓容安糾結之處,是這位戰神的手段。


    他一刀砍掉衡五子雙腿的情形,他一刀活劈扶寧的情形,結合聽說的那些他在戰場上的鐵血冷酷作風,容安隻怕把墨適交給他,會被他練成個殺人的修羅。


    她的糾結很快便被小兮給打消了:“娘娘,咱們將軍的手段雖然狠辣,但他這個人卻是最講原則的。翼章刀可是從來隻對敵人舉起,從不對無辜的人舉起的。”


    “再者,小世子拜他為師,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呀。”


    容安一副願聞其詳的態度,她很認真地給她解釋:“第一,論著,將軍可是咱們小世子的舅舅,有哪個舅舅不愛自己外甥的呀?”


    容安心說,這個舅舅,可名不正言不順呢,人家名正言順的,應該叫伯伯。


    這個宮廷秘聞是昨夜才聽墨琚提了那麽一嘴,她也是十分震驚,心裏曉得這種秘辛還是藏著點的好,不能往外泄漏。


    小兮繼續道:“第二,將軍的本事天下第一啊,小世子唯有跟他才能練得真正無敵的本事啊。”


    容安覺得,武藝麽,像墨琚那樣就很夠用了。不必要像褚移那樣天下無敵。


    何況墨琚已經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但小兮這麽說,她也沒有反駁。誰會怕自己的孩子本事大啊是不是。


    “再者,小世子的文老師可都是當世的賢者啊,有他們,不怕小世子跟將軍學得嗜殺啊。”


    說到最後,還是不小心說了實話。


    容安還替她圓了回來:“將軍那不叫嗜殺,將軍那叫鐵血。一個戎馬一生的將軍,幹的不就是殺人的買賣?哪裏能太過仁慈?”


    小兮的道理雖然講的不太通順,但卻能將容安說通順了。容安想了想,覺得拜褚移為師委實不錯,遂決定散了朝會就把褚移找來同他說這件事。


    然而,這個打算卻沒能兌現。墨琚傍晚時分下朝歸來,她問起褚移是不是還在宮裏,找他來商量些事。因這幾天前朝政事冗雜,他都是留宿在宮裏,幫墨琚處理一些事務,她便沒有著急。


    墨琚給出的答案卻驚得她半晌沒能回神。


    墨琚道:“啟文公挾天子詔令,聯合子辰國、鬱國,以謀殺天子重臣意圖謀反稱霸之名,率大軍攻來,借的是子辰國鬱國的路,從你的母國黎境西北部攻過來的。褚移已經率軍前去拒敵,今晨就出發了。我本來讓他來跟你道別,他說沒必要,等凱旋歸來再相見。”


    容安一直曉得,這場戰事不可避免。是卑躬屈膝奉上自己的膝蓋和領土,還是為了尊嚴和領土與來犯的敵人勉力一戰,這並非一個很難的選擇。是個有血性的漢子都不會選擇前者。


    墨琚豈止是有血性。他根本就是個頂天立地寧折不彎的天之驕子。早在使者團來建暉之初,墨琚的做法就注定了今天的戰局。


    容安沉默了有一忽兒,最終也隻是“哦”了一聲,“也好。哥哥此去,定然能夠旗開得勝,早日凱旋。”


    口中這樣說著,臉上的表情卻出賣了沉重的心情。


    墨琚倚靠在黃花梨木的椅子裏,淡淡地換了個話題:“章仝的案子及附屬一列案子都已經審結。章仝前日已經死在牢裏,未等到行刑。其餘一幹從犯裏的重犯,本來準備一月後正法,因為遠征之故,今日都移到北門外祭了旗。”


    祭旗。人血祭旗這種血腥的做法,很早以前就不被采納了。後來都是以動物的血祭旗,直至這幾年,諸侯間征戰四起,這種血腥的做法才又漸漸興起。


    換個話題亦是沉重的。近來墨宮裏就難找出什麽輕鬆話題。


    “餘者從犯,都發配充軍了。”


    “章如兒呢?”雖然已沒有什麽瓜葛,容安還是多問了一句。非是出於關心,亦不是想知道她的下場有多悲慘,不過是,同一個愛八卦的張三李四的心理沒什麽不一樣,問問罷了。


    頂多,眾多的八卦裏她比較關心這一則罷了。


    “章府女眷,全部充入娘子軍。隨褚移出征了。”看容安的眼神有些怔忡,他補充道:“墨軍裏的娘子軍,隻管替前方將士縫縫補補洗洗涮涮,不像別的國家,將女犯充當軍妓待遇非人。你放心,褚移帶兵很嚴。”


    容安鬆了一口氣。這口氣其實鬆的莫名。明明是已經不再對章如兒存什麽希望,那樣的女子,確是不值得人同情。


    隻是可惜了那樣花樣的年紀,花樣的容顏。她本該有一個花樣的未來。


    說到底,是章仝害了她。是這個時局害了她。也是她自己不爭氣。


    容安道:“我有什麽不放心的?又同我沒有什麽幹係。我擔心的是哥哥。你說子辰、鬱、啟三國聯軍是從黎境入手,那必是走的黎境的西北方,與子辰、鬱國搭界的地方。那裏地形複雜,我怕哥哥對那裏不熟悉。”


    吸了一口氣,“但願哥哥能謹之慎之。”


    墨琚偏頭凝著她瘦削的臉,“你有別的想法?”


    容安道:“其實那裏我還算熟。當年為公主之時,雖是驕縱,但也不是養在深宮的嬌小姐。我那時沒少跟著我的老師四處遊曆。”


    墨琚眼底沒什麽情緒,眼梢卻挑了挑:“那你的意思呢?想上戰場?”


    “那倒沒有。”容安抿了抿唇角。


    墨琚眸色未動,語氣聽上去也沒有什麽變化:“你若上戰場也沒有什麽,畢竟以前也不是沒有去過。隻是……”


    容安靜靜聽著,她本來沒有那種打算,但很想聽聽他要拿什麽話攔阻她。


    墨琚悠悠道:“此一番若是打了勝仗,不過是在褚移累累戰名上再添不濃不淡的一筆,全和你無關;此一番若是打了敗仗,你麽,少不得在你累累禍水名上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人生簡直和禍水再不能脫清幹係。許是你命中注定就有做禍水的潛質吧。”


    容安故意:“我會在意那些虛名嗎?”


    禍水二字可以用虛名來作比麽?虛名一般是指那些閃閃發光的名聲吧?好吧,容安其實覺得安在她頭上的這些名頭都挺虛的。簡直沒一件是符實的。


    墨琚瞧著她,淡淡的:“嗯。你是不在意。也已無須在意。畢竟這個道理和虱子多了不咬人差不多,做五次禍水和做十次禍水本質上已無甚太大區別。”


    戰爭的陰影籠於整個墨國上空,已經到來的這場大戰,來勢洶洶,國主卻鎮定如九天尊神,處變不驚。還有心情調侃她。容安覺得心裏的大石輕了許多。


    墨琚就是有這種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


    “上戰場沒想過。不過我可以將那裏的地形圖畫出來,夫君你可以差人快馬加鞭送給我哥哥……”頓了一頓,自嘲一笑:“其實我就這操心的德行。夫君你一向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必然是早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墨琚道:“準備沒有萬全的。任何準備都有遇上意外的可能。繪製地形圖麽,我倒真還沒有見過比你畫的好的。既是對那裏熟悉,就幫一把褚移吧。他應該會感激不盡。”


    容安興頭頭去拿紙筆,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是為他感激才畫的。我是為我夫君能取勝而畫的。”


    不曉得她這是假意恭維還是真心奉承,墨琚聽得卻是高興,誇讚她是個有真知卓見又端莊得體又熱愛夫君的國主夫人。


    前兩句聽著尚可,這熱愛夫君卻不曉得算是什麽美德。但又不能說她不愛夫君。墨國主占人便宜都占得這樣讓人無話可說,了得了得。


    容安寫寫畫畫了大半夜,不知疲累廢寢忘食,墨國主後來親自給她磨墨伺候茶水,令她覺得這番殷勤委實沒有白獻,畫得就格外用心些。


    忙活到子夜,墨琚令人將圖妥貼藏好連夜送去給褚移。


    容安草草洗漱了,拖著疲倦的身子上床,墨琚還很貼心地給她鬆了鬆筋骨,令她在感動與舒坦中沉沉睡去。


    隔日墨琚安排了人扶黎旭的棺槨回鄉安葬,容安同墨琚一同相送,一直送出城去。


    道理上講她應該親自扶柩將自己的老子送回老家安葬,但道理有時候是需要服從於現實的。


    現實是邊疆起了戰事,而且是形勢極嚴峻的戰事。褚移的大軍還未到黎境,鎮守在黎境西北的軍隊已經與那三方的聯軍遭遇過幾仗,戰報八百裏加急送入墨宮,一日好幾封,雖未言敗,但防守形勢嚴峻。墨琚昨日一整日都呆在議事殿裏,討論戰事的發展與應對。


    這種狀況下,容安身為一國之後,自然不能自私地離開。哪怕隻是站在墨琚的身後,並不能為他分憂,那也是要站在那裏的。


    她就是他的定心丸。


    回程的路,容安將頭枕在墨琚的肩窩裏,墨琚一直握著她的手。時近中秋,天有些涼了,今日風有些大,刮得馬車的車簾呼呼響,空裏時有雁鳴哀哀,容安微微一歎:“秋天了。”


    北鬥向西,秋日主殺。血腥的氣味已經這樣濃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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