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注意力轉移到章如兒身上來,其實多少還是和墨琚有關係的。眼下困擾墨琚的,無非是扶氏兄妹與使者團一行人,而章仝成為叛變投敵的最高官,如何處置章仝及其一家大小,事關墨國全朝野之人心向背。


    若不重懲,不足以達到殺一儆百的效果;若是重懲,勢必會造成人心惶惶。


    褚移鞭打章仝打到皮開肉綻血肉橫飛的地步,算是給墨琚解決了一點難題。據說章仝還苟延殘喘在牢獄裏,和死人已沒什麽兩樣,不過是等時辰罷了。


    關鍵是對章家人的處置。尤其是對章如兒的處置。


    章如兒有著墨國第一美人的名聲,素來受到墨國青年們的追捧與愛慕,若是令這個美人兒在這個世上香消玉殞,想來是對墨國青年們的一大打擊。


    手捧著書本卻沒有看進去一個字的容安,思索一陣之後,忽然道:“哥哥,如今章家的人還被軟禁在章府是嗎?”


    回來的時候她看見隔壁的章府周圍全是長槍短劍盔甲著身的士兵,將個章府圍得連隻蒼蠅也飛不出,是以有此一猜。


    褚移點點頭:“確是如此。”繼而又警惕地瞧著她,道:“你想做什麽?你現下的任務是養好自己的身體,別的事你不用操心。”


    見她仍是一副不甘的模樣,又勸道:“容安,無論是什麽事,墨琚都能妥善處置,你要相信他。對他來說,你的安平健康才是最大的事。你要拎清。”


    他口氣略重,顯然是容安動了他的底線。


    容安淡然一笑,寬慰他:“哥哥,你不用擔憂,我自己什麽情況自己清楚得很,我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做不利於自己的事。我隻是問問。”


    褚移仍未放鬆警惕:“最好隻是問問,你若是有別的想法,勸你趁早打消。不然惹得墨琚提前處決了章家,會讓你後悔莫及。”


    容安道:“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爭取褚移做她的盟軍已是不可能,她隻好想別的法子。但奈何褚移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幾乎寸步不離她左右,即便是晚上睡覺,也是打算委屈自己住在她院子裏的廂房裏,已經命人將廂房打掃幹淨,搬了鋪蓋進去。


    她從前不過是個幕僚的身份,住的這個閨閣院子本就不大,廂房更是小得可憐,褚移那般頎長高大的身材,住那樣的房間著實令人覺得憋屈。


    但褚移全不在意的樣子。其實在他心裏,他一個終年在戰場上討生活的人,能有個房子住,就已經很滿足。更何況住的這個房子離容安如此近。


    夏日晝長夜短,用過晚飯,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黃昏的日色是絢爛的暖金色,染透半邊天,透過軒窗映進閨閣之中。


    似這般景致很容易讓人生出許多想法。有人也許會想到無可挽回的過去,有人也許就會想到無力改變又無法阻止的未來,容安想的是沐浴在這樣的暖色裏,出去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想個什麽法子幫幫墨琚。


    她這樣的姑娘,不太留戀過去,尤其是在失憶以後,也不太向往未來,尤其是國破家亡以後。她是個活在當下的姑娘。


    褚移隻答應她在將軍府院子裏走一走,不允許她上街。


    好在將軍府不似墨宮的景致乏善可陳,也不似將軍府主人褚移的性子那樣無趣無味。


    浮光漫過花影,暖風撩動青絲,容安在一派柔光裏發現了拾星樓。


    這棟將軍府裏最高的建築物,就像細高條的褚移,真是醒目。她手搭眼眉迎著日光遙望那赭紅色的石牆上的“拾星樓”三個大字,道:“拾星樓?倒像是我的字跡。”


    褚移點點頭:“不錯,是你寫的。”


    關於拾星樓,褚移有著特殊的情愫。樓是容安建議修建的,樓上的題字是容安的手筆,更為關鍵的是,他曾同容安在這樓頂上有過難忘的一夜。


    也是個這般的夏夜,星光泠泠,風兒溫溫,容安在宮裏受了委屈,他想要安慰她,卻不得法。


    後來他見她上了拾星樓,曉得她也是沒有辦法紓解胸中怒火,便抱著一把瑤琴上了拾星樓。


    他曉得她琴彈得好,也曉得琴聲可以讓人紓解鬱結,可惜的是他並不會彈琴,就隻能靠她自己了。


    那夜她為配合他舞劍,彈的是《傀山夜行》。琴聲蕩氣回腸,劍光疾如電光,那是他離她的心最近的時候,此生都不會忘記。


    後來他出征,沒機會再上拾星樓。再後來他回朝,她已經身陷深宮,再沒機會上拾星樓,從那以後他上拾星樓都是一個人。


    容安望著他一副思往事空悵惘的模樣,忍不住問:“在想什麽?”


    他搖搖頭:“沒有想什麽。”


    容安道:“我想上去看看,哥哥你陪我上去吧。”


    褚移本意是拒絕,怕她的身體受不住,但拒絕的話卻沒能說出口,不受控製地說了句:“好。”


    容安想要上去,卻是因為這拾星樓足夠高。站得高看得遠,想來站到拾星樓樓頂可以看見隔壁章府的種種。


    褚移攙扶著容安,緩緩上樓頂。暮光漸濃,在樓頂鋪出一段暖意融融的景致。


    容安沒想到,樓頂竟然是一片遍栽了六月雪的花園子。恰是花期,六月雪開得團團簇簇,雪白的花團浸染了斜日餘暉,像滿月的顏色般潤澤。


    “真想不到翼章刀的主人也愛侍弄些花花草草,若是被天下人知道了,不曉得會震驚成什麽樣。”容安手撫摸過那些細碎的花朵,由衷地讚歎。


    風拂過,細碎的白花飄零,落了一地,似梨花似雪花,褚移神色顯得落寞,瞧著遠處落日,道:“容安,花是你親手栽種的,那張石床,也是你找人打磨了搬上來的,還有那些石凳石桌。連同那一尊石雕,都是你自己親手雕的。”


    容安嘴角抽了抽:“我以前很能幹。”


    褚移負手而立,眸中染了暖黃色的餘暉,嘴角挑了挑:“不但能幹,而且聰明。”


    雖說被誇得極受用,容安還是小小地謙遜了一下:“哥哥你也是沒見過什麽世麵吧?哪有這麽誇自己人的?”


    褚移笑笑:“不誇自己人難道還要誇外人?”


    “也是……”


    暮光漸濃,借著微光遠眺,章府籠在一片巨大的恐慌裏。


    因墨琚命令下的突然,章府上下連個準備的時間都沒有,府中上上下下沒一個能逃脫,連看門的都被控製在了這一隅宅院裏。


    院中人影稀稀,倒有幾個鬼鬼祟祟的小廝落入眼底,容安指著那幾人問道:“他們在做什麽?”


    褚移也正看那一方,道:“估計想逃走吧。”


    容安疑惑:“為什麽不等夜色濃了?這樣逃走,長點腦子的都應該曉得,是不可能逃得了的吧?”


    但眼見得那幾人確實在爬牆,容安又不能不信褚移的話。


    拾星樓高有幾十丈,視線極佳,連高牆外的人也瞧得分外清楚。爬牆的小廝身手算得上矯健,但一跨上牆頭就被牆外林立稠密的士兵一槍給挑了回來,跌落在牆下。章府高牆深院,那小廝即便沒有被槍挑傷,怕也是跌壞了。


    果見那小廝半天沒有起得來,其餘小廝慌亂地四散奔逃,一瞬就沒了人影。


    容安歎道:“大難臨頭各自飛,狡兔死走狗烹,人性如此。”


    著眼處,一名身著素衣的女子飄然而至,瞧那神態嫋娜風流,不是章如兒又是誰?


    就見章如兒走到那跌落的小廝身前,瞧那樣子是在吩咐人去瞧那小廝。她身邊一個婆子俯下身去瞧了瞧,搖搖頭。


    “應該是死了吧。”容安道。


    褚移點點頭,表示讚成。


    婆子轉身離去,不大會兒招呼來幾個壯勞力,將那小廝抬走了。章如兒出了會子神,轉身吩咐了身邊丫鬟幾句話,便去了上房屋。


    天漸漸黑了,再瞧不見院子裏的情形。褚移道:“瞧不見了,下去吧。”


    褚移分明識穿了她的目的。容安倒也不覺得被識穿了有什麽難為情,反倒是很坦然:“你說這拾星樓是我建議修的?”


    褚移點點頭,扶著她往下走。樓梯上的風燈已經點亮,照得台階通明。


    “難道我以前就是為了偷窺章家才建議修這麽高的拾星樓?”容安自己都不大能接受這個可能,補了一句:“或者,我其實隻是為了看星星的吧?”


    昏暗裏,褚移瞧著她黝亮的眼睛,沉默了一刻,才道:“我不知道。不過,我猜,你可能是想瞭望別處的。”


    別處?容安不大淡定了:“還有什麽地方是我感興趣的?”


    褚移道:“在王都裏,這裏算是最高的。天氣晴好的時候,可以看得很遠。”


    容安道:“天氣很好的時候,我在王宮裏倒是可以看見這拾星樓。不過那時候沒怎麽在意,就覺得是個神經病才搞了這麽個沒什麽實用性的東西。上次來你府上的時候因為心情不好,竟沒注意到這是你府上的。更沒想到竟是我自己修的。”


    她本就是通透之人,忽然就明白了這拾星樓的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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