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眼睛裏浮出淚光來,“墨琚,本來我是想過,為了你,為了腹中的孩子,放棄計劃。若我不想隨扶辛走,扶辛還是奈何不得我的。我算計到一切,可是沒有算計到,扶辛竟拿我老子的生命要挾我。我即便想放棄,也是不能了。”


    墨琚將容安的臉扳回來,直視著她眼睛,一直停在她鬢邊的手指輕輕將她的一縷碎發抿到耳後,聲音若輕若重:“我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卻是不容質疑的口吻。自小浸淫於權利高峰的人,即便是不怒,也自有一股威嚴氣勢,更何況是加沉了語氣。


    他微涼指尖托住容安的下巴,讓她想逃避也不能,隻能回視他的眼睛,艱難地吐出一句:“我記住了。”


    墨琚口吻依然強硬:“容安,記住你說的話。”


    容安手足無措,這樣的墨琚瞧著委實令人生懼,但更令她覺得窩心。他全是為她著想。嘴巴蠕了蠕,顫著聲兒道:“嗯,記得了。”


    墨琚終於鬆了口氣,容色有所緩和,溫聲道:“容安,別怪我態度不好。我是怕你即使答應著記住了,將來若再有這種情況,你還是會做那樣的選擇。你要記住,無論什麽樣的境地,你的安全最重要。”


    容安狀若乖巧地點頭。但其實若是真的有下次,她長不長記性真的不好說。墨琚護她跟老母雞護小雞崽兒似的,但她又何嚐不想這樣護著墨琚。


    她心裏想著,若真的有那麽食言而肥的一天,那就讓她肥好了。


    再往前走,經由一座院子,瞧著有些眼熟,容安想起來正是章琦的宮苑。院子門未關,有飯菜香氣飄出來,再次勾得容安的肚子咕咕叫,容安扯了扯墨琚的衣角,“走不動了。要不就去琦美人的宮裏蹭頓飯吃吧。”


    墨琚低眉瞧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笑。她的心思未曾掩藏,都浮在眼角眉梢了,墨琚那般通透,自然一看就懂她的意思了。


    點點頭,“嗯,你喜歡,在哪裏都無所謂。”


    橫豎這墨宮都姓的是墨。


    當然,這院子裏的那美人,以後不會姓墨。


    容安挽了墨琚的手臂,另一隻手托著日益圓滾滾的肚子,往院子裏走時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架勢。


    墨琚打量她一眼,不禁又勾唇角。分明又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見慣了她運籌帷幄指點乾坤的模樣,他卻十分欣喜她這樣小女人的作派。


    容安倒覺得看穿也無所謂,反正她的小心思也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墨琚光臨琦美人的宮苑,乃是開天辟地頭一遭。雖然臂彎裏頭還挽著一位無冕之後,但也已經值得琦美人高興得心跳不已了。


    正在用餐的琦美人立時擱下碗筷,在丫鬟婢女的簇擁下迎了出來,跪倒在階前,恭迎墨琚的到來。


    墨琚隻虛抬了抬手,淡聲道:“孤與容安經過這裏,忽聞飯香,正好到了用午膳的時辰,就進來了。”


    一邊挽著容安往裏走。章琦從地上爬起來,跟著往裏走,臉上堆起受寵若驚的笑容,甜聲細語道:“可是……王上,這些臣妾都已經動筷了。要不,讓人換新的來吧。”


    容安道:“不必了。這些足夠三個人吃的,幹嘛要浪費?哎,找個婢女去跟成一總管說,那邊的膳食不用擺了。”


    “可是……”


    墨琚打斷她的話:“容安說的對。你就是章琦?坐下吧,繼續吃飯就好。”


    章琦答應著,忙吩咐婢女端淨手水添碗筷,婢女端了水來,她親自捧到墨琚麵前,嬌聲道:“王上,您請淨手。”


    墨琚卻握了容安的手,浸在鍍金的水盆裏,笑笑:“一道洗吧。”


    容安未矯情推辭,坦然順從地將手洗了,全沒顧忌章琦美人黑下來的臉。婢女捧上絹巾,她將手擦了,順手就遞給墨琚,“擦一擦趕緊吃飯,餓了。”


    雖同處一個墨宮,但攬微殿的宮人是墨琚與容安親自調教,向來口風嚴實,宮裏的人們素來也隻是曉得墨琚獨寵容安,究竟怎麽個寵法,卻不知曉。今日見容安竟與墨琚舉案齊眉平起平坐,不禁都驚訝不能自已。


    最令人驚歎的是,墨琚似乎很享受這種相處模式。


    這哪裏還是她們那高踞雲端俾睨天下的王?哪裏還是她們那個不近女色清冷孤傲的王?


    怪不得人人傳言亡黎的公主是個禍水,正因著她黎國才亡了。可如今這個長著禍水模樣的女子來了墨國……眾宮女們低眉耷眼心甚戚戚,隻苦於身份卑下不敢多言。


    倘或賦予她們前朝言官們的權利,不曉得今日的午宴會不會變成一場口誅筆伐容安的批鬥會。


    容安端坐桌前端起碗拿起筷子,在睽睽眾目下吃得泰然自若。


    今日精神頭恢複得不錯,連帶的食量也不錯,吃了兩碗飯還多,墨琚瞧著高興,便一直眉眼含笑。


    章琦素日見墨琚的機會極少,墨琚上朝其實極少走這條路,她連遠遠地看上一眼的機會都不多。今日雖說有容安這個礙眼的,但總歸是能一睹墨琚清雋姿容,心下各種竊喜,每偷瞥一次墨琚,臉上便帶出喜色來。


    她卻不知今日若非容安,墨琚也到不了她這宮裏。


    容安從旁窺見章琦臉色,雖不樂見,倒也沒在臉上寫出來。終究是被政治婚姻坑毀了人生的女子,可憐可悲。


    墨琚慣不喜飯桌上說話,容安跟他相處數月早已摸清他的脾性,因此也不大說話,偶爾一兩句,不過是問他要一兩樣她夠不著的菜。反倒是章琦,欲要搭話,又不知道搭什麽樣的話才能得墨琚喜歡,便一直尬笑著說東道西閑扯。


    墨琚聽得煩惱,擱下碗筷,淡聲問她:“你很喜歡說話?那你就跟孤說說,你前些日子是怎麽和宮外的章仝章大人暗中往來的。”


    墨琚說話做事向來直截了當不愛拐彎抹角,尤其是對不太在意的人。


    此話一出,章琦芳容失色慌忙滑跪在地上,“王上饒命,臣妾……臣妾隻是受嬸娘所托同容姑娘求個人情,並沒有和叔父來往,王上明鑒!”


    說話間眼中珠淚撲簌簌,哭得一張臉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容安從一旁正吃著東西,眼睛瞥過章琦的臉,心裏嘖嘖一歎,姑娘的演技也是一流的。可此時哭有什麽用,墨琚又不是那看見人哭就心慈手軟的人。可見章家姑娘演技遠勝過心計。心計遠不及演技。


    墨琚的容色依舊很淡,沒有看章琦一眼,“此時說實話孤還能饒你一命,若是不說實話,休說是你,便是你的叔父,甚至是你家人,怕都是要受你的連累。”


    章琦臉上已顏色盡失,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反倒一張嘴唇被咬得豔紅裏一點梨蕊白,哭道:“臣妾所言句句屬實,委實不知王上還要臣妾說什麽。”


    有些話不說是死,說了也是死,那倒不如不說,還能賺個堅貞不屈的名聲。


    隻是章家這位美人畢竟還是太嫩,慌亂間並沒有想一想,墨琚這話究竟是在詐唬她還是確實掌握了她的實證。


    容安吞下一口做得軟糯香甜的珍珠八寶飯,一時著急說話,吞咽得猛了,反噎住了,猛烈咳了起來,墨琚暫時撇開章琦的事,伸手給她拍背順氣,溫聲責怪她:“都那麽大的人了,吃個飯還能被噎著,是怕誰跟你搶了不成?”


    容安接過婢女遞上的水,灌了幾口,氣兒順了,才道:“被你急的。”


    墨琚懵然:“我?我做什麽讓你發急了?”


    容安又指了指哭得梨花帶雨被她打斷後淚珠子還凝在眉睫的章琦,“被你們倆急的。好好的飯桌偏被你們搞成了公堂。好歹填飽了肚子再說嘛。”


    又喝了一口水,“罷,沒法和你們計較。你們繼續吧。說到哪裏了?唔,說到琦美人所言句句屬實了。王上,您怎麽看?”


    她一句“王上”,叫得墨琚恍若隔世。打從她失憶以來,“王上”這兩個字就沒從她口中說出來過。誠然,過去她叫他王上,也不過是戲謔他,但正因是戲謔的緣故,讓他覺得她離他那麽近。


    此刻這“王上”二字,依然是半戲謔的,但她的插科打諢卻非沒目的的。


    墨琚問得太急了。俗話說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威逼這種審訊辦法。


    誠然,容安私心裏覺得,其實大多數犯下罪行的人都還是適宜這種審訊辦法的,但這種辦法暴力甚至是血腥,不大適宜眼前這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


    自己一個女人竟比墨琚這個大男人還懂得憐香惜玉,也是奇事一樁了。


    墨琚秒懂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那你覺得她說的是不是都屬實?”


    墨琚不是不懂得憐香惜玉,隻是他眼中的人隻分為兩類人,一類是容安,另一類是容安以外的人。他眼中的香玉隻容安一人耳。


    容安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是覺得,琦美人應該不是說謊的人吧。尤其是對王上你說謊。一個愛著您的女子會對你說謊嗎?應該不會吧。”她擱下手中的茶杯,“嗒”的一聲,“畢竟,有哪個女子會害自己的心上人呢?如果她曉得後果的話。其實後果麽,也沒有太嚴重,頂多就是天子削藩,號令天下群起而攻墨。”


    她眼角含笑瞥了一眼墨琚:”這樣的結果倒是合我的意,省得費心報仇了。“


    這種誅心的打法,才是最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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