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你麽……就是想問問你,你還記得我身上的傷麽?你給我留下的那些。”


    有些問題不能問得那麽直接,容安隻能選擇迂回到達。


    “你身上的傷都是你自己找的,和我有什麽關係?容安,你不要以為仗著王上寵你,我就得像從前那樣對你唯唯諾諾。我沒做過的,你再如何栽贓,我也不會認!”


    容安瞧著信誓旦旦的妙人,淡聲道:“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手段很高明,高明到讓所有人都識不破?”


    妙人反諷:“若論心計手段,這世上有哪個女子是你容安的對手?我再傻,也不敢挑你做敵人呐。”


    “你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麽?咱們不是已經是敵人了麽?”


    妙人愣了一下。眼前這個絕世傾城的容安,確然不是那個醜容安了。醜容安會自卑,說話做事都透著不自信。眼前這個容安卻是半點不會。


    “你回來之後,有人說你完全變了一個人,變成了一個絕世美人,我還不相信。”


    “你為什麽不信呢?”容安瞧著她。


    妙人不示弱地回視她,“是我傻,以為你毀容之後真的轉了性子,信了你說的隻想歸隱田園,不想再被世事牽繞。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一切不過是你的一盤棋局。”


    容安靜靜聽著,沒有反駁。


    “若是真想歸隱,又何必跟褚移到墨國來?既已跟了褚移,那就好好跟著,也就算了,可你偏又牽涉到朝局裏來!我過去還以為,你牽涉進來實屬無奈,畢竟有各方勢力相逼,畢竟你變得那樣懦弱怕事。有什麽理由不相信你呢?”


    妙人的控訴聲聲淚字字血,像真的被欺騙得很慘,“你被逼和褚移私奔,我以為,這回可以放心了,你終於是要歸隱了,可你偏又恢複了絕世容顏回來了!”


    “真是好大的一盤棋!下一步,你想做什麽呢?是不是想迷惑王上,毀了墨國江山?”


    “原來你是來複仇的!”


    容安被嚇了一跳。


    一直疑心從前是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一直不相信自己竟變成個戲文裏那種為愛拋頭顱灑熱血的癡男善女,卻原來一切都是演戲?


    妙人的說法裏,這樣的容安反倒更像自己一貫的作風。


    她本就不是來找妙人興師問罪的,不過是來打聽她的過往的。妙人今天幫到她許多。


    站起身,略整了整衣衫,容安淡漠地瞥了妙人一眼,“你若是執迷不悟,誰也救不了你。”


    她朝水中舟子上的撐篙人招了招手,走到亭子邊上,等撐篙人擺渡過來。


    舟子還未到亭子下,就聽身後妙人道:“容安,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費盡心機來到墨國,嫁給王上,絕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你自小心儀王上,我亦是。所以,我不會允許你傷害他!”


    話音落下,後背猛地挨了重重一推,容安腳下不穩,“噗通”落了水。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容安來不及掙紮,便已灌了幾口湖水。妙人一心置容安於死地,心急之下全忘了了容安是個會水的。


    掙紮幾下,容安找到方向,往舟子遊去。然春水沁骨涼,她又身懷有孕,沒遊多遠,小腹疼痛,雙腿抽筋,往水下沉去。


    妙人起初見她在水中竟然能遊泳,“噗通”一聲,也跟著跳了下去。打算的是一不做二不休,不弄死她不罷休。


    岸上侍婢與舟子上的篙夫瞧見這邊變故,全慌了神。會水的下水撲騰撲騰往這邊遊,不會水的慌裏慌張去找人。離得最近的舟子最先一個遊到容安身邊,將她從水裏拖出來,拖上了舟子。


    容安嗆了一肚子水,上得舟子,咳成一團,邊咳還不忘命令篙夫:“記住,你什麽都沒看見!若是有什麽話傳進墨琚耳朵裏,小心你的腦袋!”


    篙夫不懂她為甚這麽說,但曉得聽命就對了。一個勁地點頭,拚命把舟子往岸上劃。


    墨琚得知消息,撇開朝政匆匆趕到承光殿,到榻前看容安,臉比容安的臉色還要蒼白些。


    已有太醫給容安診看過,報備給墨琚:“王上,容姑娘寒氣侵體……”


    “怎樣?”墨琚的口氣凶得嚇人,太醫嚇得顫抖,話都說不利索:“沒……沒怎樣,不,稍……稍動了些胎氣,那個……”


    “你衝太醫發什麽火?又不是他的錯。”容安小腹疼得厲害,一句話說完,額上汗珠比先前更密了些。


    墨琚坐在榻沿上,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去給她擦拭額上汗珠,語無倫次:“你不要生氣,我不責罵他就是。太醫,你跟孤說,她的身體到底如何,嚴不嚴重?”


    太醫仍處於王威之下,抖得不能自已,“回……回王上,隻……隻是稍動了胎氣,微臣已給姑娘服了藥,好生調養著,應該沒什麽大礙。”


    “應該?孤不要聽什麽應該,孤要確保她無事。”


    容安連睜眼的力氣也無,卻還是攢著力氣睜開了眼睛,瞥了他一眼,“我無事。行了吧?你為難不相幹的人做什麽?”


    她瞧不上他這種手上有王權就不講道理的作派,可現下沒有力氣發火,話說得有氣無力的。


    墨琚瞧著她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的模樣,不敢再惹她動怒,隻能將一腔怒火與一腔恐懼暫且壓下,一雙手卻仍是無措顫抖。


    墨琚一連幾日未上朝,守在容安榻前。


    容安不喜他發怒,他便忍著不發。


    容安腹痛難忍,他便一直安撫,溫熱的手輕柔擱在她微微凸起的腹部,給她傳遞溫暖。


    這樣的時候,容安終究是無法再拒絕他的溫情。


    妙人這個昔日主仆情深的姐妹對她下如此狠手,她其實心裏覺得挺受傷。


    她肚子裏的孩子雖然父不詳,更有甚者可能是墨琚的孩子,可她沒打算不要這個孩子,她很珍惜這個孩子,差點失去這個孩子也令她很難過很自責。


    身心傷得俱重,沒有一個人堪可倚靠,墨琚對她的好就顯得尤為好。她沒力氣拒絕也不想拒絕他的好。


    她想,就且讓自己軟弱一次吧。


    然人一旦軟弱下來,就會像堤壩決口,再無力阻止洪流。


    墨琚跟她說溫情脈脈的話的時候,她默默地聽進了耳中。覺得挺溫暖。


    墨琚將她抱在懷裏安撫的時候,她也就沒有再拒絕。還是覺得很溫暖。


    墨琚在她額上輕吻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很溫暖,沒有能力拒絕。


    墨琚晚上就在她身邊躺下,陪她一起入睡的時候,她雖覺得他唐突了自己,卻又不忍心趕很勞累的他離開。


    睡著睡著她便無意識地枕著他的胳膊,整個人都貼到了他的身上。她睡得很安心。


    這幾日,容安暫時沒有去想墨琚會如何處置這件事。但也曉得,盡管她仗著自己受傷暫時按下暴跳的墨琚,可他不會善罷甘休。


    這事兒沒那麽容易完。


    果然,她身體稍稍恢複,從承光殿挪回攬微殿之後,墨琚便翻出了這筆賬。


    那天墨琚特意背了她,去到承光殿,將妙人及一幹當事人召集到了承光殿。


    一番嚴厲審問,一幹當事人戰戰兢兢將事情始末一一說明白。


    隔岸的侍婢們因隔得遠,其實未瞧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聽見響聲的時候發現容安已然落水。


    離得最近的篙夫因得了容安的死令,也稱沒有看見發生了什麽。況他當時望著水裏的一對鴛鴦鳥發呆,真也沒瞧見什麽。


    妙人咬定是容安失足落水。她也跳進水裏,想去救容安,但僅會幾下狗刨的她沒能力救到容安。


    墨琚發落了一幹婢女,最後走近妙人,對她道:“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秦妙人,你想玩兒,孤陪你玩兒到底。”


    墨琚大步離去,連猶疑一下也不曾。妙人呼喊的聲音落在身後,“王上,您還要臣妾怎麽樣?難道非要臣妾死在那湖裏才高興?若是這樣,臣妾就跳了湖也罷!”


    殿門外傳來墨琚冰冷淡漠的聲音:“要跳就跳,沒人攔著你!”


    後來這件事傳進容安耳中。彼時容安已經病愈,可以下床活動,心情亦比剛受傷時好了許多。聽到這事後容安也隻是淡淡一聲歎息,未置一語。


    她不記得妙人以前做過什麽害她的事,在她心裏,就把這件就當作是第一件。


    第一回,她可以念在昔日主仆情分饒了她。以後麽……但願不會有以後了,畢竟她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別人欺負到頭上都不還手。


    這事兒發生的突然,結束得草率。


    其實容安曉得,墨琚那樣聰明的人,不是真的查不出妙人動的手腳。他不想查,隻是因為她不想他查。她初初受傷的時候就向他發出了這個信號。


    墨琚聰明,自然看得明白她的意思。他的做法麽,差強人意。但因為這個做法,卻讓容安心中忐忑:他果然如妙人所說,為了她容安已到了罔顧國法、罔顧是非對錯的地步。這讓她壓力瞬間暴增。


    容安。當這個名字在她腦海裏閃現的時候,她不禁嚇了一跳。盡管她一直拒絕這個名字,但始終沒能糾正得了墨琚。現在潛意識裏竟然已經承認這個名字,叫她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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