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明月和佩佩成功回到廣州當夜,兩人向總台和分台分別發出消息,在得到回應的那一刻,佩佩擦了擦淚,生怕驚動別人,赤腳衝下來,將譯好的來電交給盯防門外動靜的江明月。


    “非常清晰,努力,保重。”


    江明月輕輕念完,看著佩佩一雙迷蒙的淚眼,忽而伸出雙臂,在月色中和她緊緊擁抱。


    原來,總台也在關注和焦急等待赤子的消息,從沙坪到廣州,譚小玉情報發出,江明月和佩佩經過多少天多少個一個又一個鬼門關,裴醒就在總台守了多少個個日日夜夜。


    裴醒隨後交代,讓江明月盡量低調,趕緊找到工作安頓下來,以免引起敵人的警覺。


    至於請款,裴醒也早就打了報告,隻是要審查批準,一時半會還到不了,隻能靠兩人先自己頂一會,總而言之,就是要找到工作,在廣州活下去。


    而分台那邊隻回了兩個字,“保重。”


    “你們自己看看,你們是新婚夫妻,這房子那有新婚的樣子,整個屋子連一塊紅布都沒有!”


    看到雷家大門貼出紅囍字,一個相熟的街坊上門看了一眼,絮絮叨叨走了,這算一語驚醒夢中人,隻是兩人一路行來,裴醒給的經費也都花得差不多了,而兩人自己的錢也見了底,光靠從口糧上省著每天吃青菜粥是不現實的。


    佩佩去當鋪當了一個鍾,換了一點錢買肉買魚改善夥食,又買蘿卜幹菜醃了,將剩下的用來布置房子。


    大紅囍字,紅被罩,花生瓜子喜糖……房間很快布置一新,江明月還是覺得東西不保險,在屋內外到處轉,佩佩在原本放鍾的位置發了一會呆,一拍腦袋,敲打這一塊的牆壁,取出一塊鬆動的磚頭,將收發報機小心翼翼塞了進去。


    等江明月轉回來,一切都已大功告成,佩佩向他展示自己的傑作,得到江明月的讚賞,佩佩頗有幾分得意,指著收發報機的位置笑道:“這裏掛張送子娃娃,怎麽樣?”


    江明月臉上微微發熱,扭頭就走,“我去買。”


    “送子娃娃多買一張,”佩佩臉上也有一些發熱,“再買一張鍾馗。”


    江明月出門買東西,也是去搜集情報,這是每天必做的工作之一,對於裴醒他們來說,他們就是後方的眼睛,必須盡力將這裏的一切情報,大到日軍動向,小到柴米油鹽等全部告知。


    越是搜集多一些情報,後方派到廣州的人越能自我保護,多幾分生存的機會,也能讓他們多幾個幫手。


    兩人分工十分明確,江明月搜集好情報,佩佩再進行整理,草擬翻譯成電文,收發電報,同時,佩佩還有一個固定任務,那就是匯報氣象信息,讓空軍得到廣州的準確氣象資料,作為空軍轟炸廣州日軍設施的參考。


    佩佩發報的時候,江明月就會在門口觀望放哨,兩人麵臨一個頗為頭疼的問題,一旦江明月出去工作,誰來做這個放哨的人呢?


    兩人回到廣州不到一周,一切步入正軌,這個缺少人手的問題也得到解決。


    這天,江明月出去跑了一圈,買回所有的報紙準備找出有用的情報,門突然開了,在胡駿叔的引領下,雷小環和齊玲瓏一起登門,雷小環的身後竟然還跟著細妹!


    這一行人不像是來探望兩人,倒像是來查崗,胡駿叔放下一大袋的米麵臘肉臘腸,坐在花草旁含笑喝茶,雷小環一進門就四處轉了一圈,撫摸著紅囍字,連連頷首,而齊玲瓏直撲送子娃娃,衝兩人嘿嘿一笑,從行李箱裏拿出一個送子觀音,恭恭敬敬擺了上去。


    兩人不禁暗暗慶幸早做了準備,跟在兩個媽媽身後好生招撫,笑得臉都僵了。


    細妹並不喜歡江明月,從表情到動作都表現出極度的抗拒,再度成了封口葫蘆。


    好在佩佩已經習慣她這個模樣,從口袋裏掏出剛買的喜糖塞給她,細妹搬著小板凳坐到門口,一邊高高興興吃糖,一邊警覺地從門縫中向外窺探。


    視察完畢,兩個媽媽都十分滿意,揚長而去,留下細妹坐在門口和佩佩大眼瞪小眼。


    當江明月再度出門,佩佩這才從細妹口中得知情況。


    雷小環並沒有這麽容打垮,遭遇大難後很快挺過來,開始四處活動為複仇鋪路,她和王紅英、江亭來到廣州,一一拜訪親朋好友,她的幹女兒細妹也就是在此時回到她身邊。


    雷小環帶了細妹幾個月,手把手教她如何應付各種情況,終於讓她從一個悶葫蘆成為今天的樣子。


    王紅英和江亭利用一個西園農場幫工的身份在沙基附近開了一個雜貨鋪作為據點,由細妹留下管理,原來的門房老陳回了鄉下,房子就由江亭暗中派人過來打掃維護,因此江明月和佩佩回到廣州才能保持得如此幹淨。


    他們做好一切準備,初衷是探查情報,竭力避免萬木堂這樣的慘劇再度發生,必要時幫助江泮和譚小玉等遊擊隊殲滅敵人。


    他們沒想到的是,會有不怕死的佩佩和江明月闖入這個虎穴龍潭,準備攪動這一潭死水。


    佩佩和細妹一番長談,在心中篤定,雷小環和王紅英所做的並不僅如此,肯定會超過細妹的認知範圍,在大難臨頭的時候,雷小環、齊玲瓏和王紅英三個媽媽鎮定堅忍,從容布置大局,她不由得為她們驕傲。


    也許是太瞧不上榮祖,細妹沒有告訴佩佩和榮祖相處的不愉快經曆,隻是告訴她雜貨鋪的經營情況。


    細妹看佩佩一個人忙得可憐,想要回來幫忙,被佩佩婉言謝絕,如今她和江明月兩人自顧不暇,不能再拖人下水。


    兩人說得太晚,細妹也不客氣,收拾好了客房住進去。


    江明月和佩佩這才醒悟過來,說來說去,雷小環這是派了一個小探子!


    兩人無可奈何,在房間一個睡地板對付一夜,第二天一早,細妹留下一鍋熬好的粥不見了。


    廚房的門板上用黑炭工工整整寫著兩個字,“佩佩。”


    佩佩刷著牙看著門板上熟悉的字跡,忽而覺得渾身充滿力量。


    黎天民手下隻看到兩人同出同入,情報並不準確,榮祖是為了圖舒服圖沒人給白眼搬進黎麗娜家,這跟兩人“好不好”還沒什麽關係。


    再者,榮祖一直將那張登著黎天民大幅照片的報紙藏在貼身的皮夾裏,跟黎麗娜好,他過不了自己那關。


    文具店兩個小夥計都當他是個小白臉,覺得美人老板吃了天大的虧,每天都在想辦法對付他,他才出虎口,又進狼窩,真是有苦難言。


    他的好兄弟陳不達派人給他送了一封信,讓他去省綏靖公署走走一個庶務股常股長的門路,他偷偷一打聽,果然有這個人,這人還是陳耀祖的親信,不但沒有高興起來,反而陷入深深的恐懼和糾結之中。


    回到黎家,他小心翼翼把信交給正在卸妝的黎麗娜,如同小學生一般站在她麵前聽訓。


    黎麗娜斜了一眼,將一包未開封的煙遞給榮祖,榮祖連忙拆了拿出一支為她點上,不料她並沒接,而是將煙頭塞進他嘴裏。


    榮祖避讓不及,被煙頭狠狠戳在嘴上,當即戳出血來,這些天受的委屈受的氣頓時全部爆發出來,將煙砸在地上,衝著她怒目而視,“你玩夠了沒有!”


    “翅膀硬了,想飛了嗎?”


    黎麗娜也不生氣,衝著他丟個媚眼,撿起地上的煙竟然還想點。


    榮祖看不下去了,怒氣衝衝搶了煙丟進垃圾桶,拿出另外一根為她點上。


    黎麗娜故伎重演,再度將煙頭送到他嘴邊。


    榮祖心頭火起,一巴掌打飛,用力揪住她衣襟。


    不等他開口,黎麗娜像個淘氣的孩子,又吃吃笑起來,“原來你還有脾氣的呢。”


    榮祖搖著她怒吼,“你別再耍我了,是你對不起我!不是我對不起你!”


    黎麗娜故作驚訝,“天啊,你在說什麽,我好歹叫你一聲大哥,是跟你妹妹一起長大的閨蜜,我看你沒地方住收容你,做飯給你吃,買新衣服給你換……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對不起你!”


    那是榮祖心頭血淋淋的傷口,他並不想提起。


    “胡榮祖,是你對不起我吧!”


    黎麗娜逼近他眼前,笑容有殘忍的殺意。


    看著麵前無時無刻不是千嬌百媚,四處拋媚眼的女子,榮祖有一刹那的失神,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以前那個美麗冷漠的心上人,他甚至有些懷疑,是一個妓女奪去了她的軀體,而且這個妓女跟自己有深仇大恨,唯一的目的就是來折磨自己。


    榮祖有深深的無力感,將她輕輕推開,轉身往外走。


    和心上人朝夕相對的這場美夢醒得太快,讓人措手不及。


    黎麗娜並不攔阻,慢慢坐在沙發上,冷笑道:“胡榮祖,你知不知道哪裏對不起我。”


    榮祖不願再糾纏,一聲不吭走出門外。


    “站住!”


    黎麗娜突然爆發,瘋子一般衝上來拽住他,“是你對不起我!要不是因為你!我根本不敢留在廣州!”


    榮祖哭笑不得,試圖掙脫她,“你怕死就回三水,別在這裏胡攪蠻纏!”


    “對啊!我怕死!怕得不得了!”淚水一個勁往上翻湧,黎麗娜再也顧不得了,伸出五指扣在他的脖子,咬牙切齒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麽廣州死了這麽多人,你們家死了這麽多人?”


    一聲清亮的巴掌聲響起,黎麗娜半邊臉頓時腫起來,整個人飛出摔到地上。


    黎麗娜揚著下巴,一邊大顆大顆掉淚,一邊笑容滿麵看著他,“你對我心懷芥蒂,我不怪你,可你能不能動動腦子,萬木堂滅門這種事情,你覺得憑黎天民這個孬種幹得出來?”


    榮祖目露凶光,攥緊拳頭惡狠狠逼近,手裏恨不得多出一把刀,將她親手捅無數個窟窿。


    終於說到這一步,黎麗娜有卸下千斤重擔的輕鬆,撐著地板慢慢坐起來,和他傲然相對,“胡榮祖,我觀察了你幾天,對你非常失望。”


    失望的不僅是她,還有細妹,甚至他自己。


    榮祖腳步停了下來,頹然坐在沙發上,滿臉痛苦。


    黎麗娜挪過去抱住他的膝蓋,伏於之上默然痛哭。


    來到廣州以後,即便背靠著黎天民這大靠山,她仍然以西關第一美人的名號成為各種目光捕捉的對象。


    牛鬼蛇神們聞風而動,並沒打算放過她,她不得不虛與委蛇,幾乎用盡這一生所有的忍耐。


    這些天麵對各路惡人的時候,她不會哭,不會示弱,麵對親人,她卻無法忍住淚水。


    她孤身一人來到廣州闖蕩,如同跳入狼群的小小羔羊,驚懼畏怯這些情緒積累太多,憋得太久,總想找個肩膀痛痛快快哭一場。


    哭自己的命運,哭廣州的淪陷,哭那麽多不該死的人。


    而她終究不能哭,隻能打落牙齒活血吞,以柔弱的肩膀頂到死的那天。


    她知道自己遲早會死,她也知道抗戰總會勝利,而她等不到那天。


    榮祖不知是不是被這洶湧的淚水迷惑,剛剛的殺氣退去,目光漸漸迷茫,出現一絲詭異的溫柔笑容,湊到她耳邊,用自己從未有過的溫柔聲音道:“麗娜,我知道不關你的事,你也別怪我。不怕告訴你,我到廣州是來報仇,國仇不關我的事,家恨,我放不下,總得想想辦法。”


    黎麗娜張開雙臂擁住他,用同樣的溫柔聲音道:“你放不下,我也放不下,那我們一起來想想辦法。”


    榮祖沉下臉,狠狠心將她推開。


    黎麗娜的手又繞上他臂彎,“你不是一直喜歡我嗎,喜歡我,幹嘛不娶我?”


    她這是瘋了嗎!


    榮祖心頭突突作跳,根本不敢看她,連連擺手,“別開玩笑……”


    麗娜扣在他肩膀,順勢坐在他腿上,榮祖整個人都僵硬起來,哭喪著臉看著她,“麗娜,別玩我啦……”


    麗娜不知哪來的勇氣,用嘴重重堵住他的嘴。


    榮祖可不是什麽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何況麵對的是自己喜歡多年的美人。


    自始至終,他都留著燈火,而她也沒有讓她吹熄。


    他想多看一眼,而她也想好好看著他,這個她以前瞧不上的敗家子二世祖,這個從來沒有正眼瞧過的男人。


    他眉眼真像佩佩,又比佩佩多出幾分剛毅,是個正派善良的好青年,難怪佩佩會喜歡和依賴這個大哥,他並不是傳聞中那個壞蛋,佩佩的親人,不可能是壞蛋。


    她有偷到寶的竊喜,偎依在他懷間,由得他胡作非為,她隻怪自己沒有早一點看看他,不過,現在也不會晚。


    隻要兩人能在一起,哪怕臨終一刻都不晚。


    兩人目光絞纏,榮祖被她看得有些羞澀,臉上一片火辣辣的感覺,卻始終舍不得挪開目光。


    當兩人赤裸停下來,榮祖拿出一塊手帕給她擦汗,在她臉上身上留下綿密的深吻。


    麗娜附耳道:“你好,化骨龍,我是白茶。”


    榮祖渾身一震,不敢置信看著她的眼睛。


    這雙眼睛目光清亮,笑意隱隱。


    榮祖好似找到了家的孤兒,緊緊抱著她,無聲嗚咽。


    清晨,黎麗娜早早起床,翻開榮祖的皮夾,找到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東西,還有油紙包了起來,打開一看,手頓時開始顫抖。


    她重又將報紙疊好,坐在黑暗中默然點了一根煙,在榮祖均勻的鼾聲陪伴下,一直坐到天白,起身悄然離去。


    經費就快花完了,江明月的工作還沒著落,家裏送來的臘腸臘肉也去換了錢,轉眼也被江明月走街串巷買報紙搜集情報花個幹淨,佩佩實在想不到其他賺錢的辦法,隻能從口糧上省,每天青菜粥紅薯粥魚片粥變著法子應付。


    以前家裏有老陳和黎麗娜有仆人,她不太會做飯,現在全都得自己來,這才明白柴米油鹽的瑣碎生活真的能將人摧殘得毫無喘息之力。


    男女搭夥過日子做事情,怎麽看都是男人占了便宜,對女人太不公平。


    佩佩正在忙著煲粥做一天的飯菜,氣鼓鼓地想著心事,聽到輕輕的腳步聲,轉頭一看,一份疊得整整齊齊的方塊已然被人塞進院中。


    佩佩在圍裙上擦幹手,連忙上前撿起來,打開一看,發現是一張報紙。


    “你怎麽跑去買報紙了?”江明月打著哈欠下樓,定眼一看,在心中暗道一聲“完了”。


    一張報紙在佩佩手中搖晃,隨著佩佩的身體搖晃,江明月疾步上前扶住她,想去搶奪報紙,卻被佩佩以不可思議的力氣推開。


    佩佩滿臉通紅瞪著他,江明月挺直胸膛逼近,低聲道:“馬上出門買幾塊杏仁餅,忘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不!我不出門!這樣子怎麽能出門!佩佩在心中做無畏抵抗,到底還是習慣服從他的命令,轉身往外走。


    轉身那刻,江明月飛快地奪過報紙,撕成碎片扔進爐子。


    “你幹嘛!你還給我!”佩佩目光迷茫,還透著隱隱怒意。


    江明月臉色愈發嚴厲,“出門!清醒一下!給你半小時!”


    江明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搬著椅子坐下來,“半小時,我等你!”


    佩佩竟然真的走了出去。


    門關上的那刻,江明月再也撐不住了,一屁股癱坐在地,緊握拳頭克製怒吼的衝動。


    最後,他什麽都沒有做,也不能做,接手了佩佩剛剛沒有完成的淘米洗菜工作,每一根菜每一粒米都洗得幹淨漂亮。


    佩佩真的拎著杏仁餅回來,江明月已經把粥煲好了,還盛好了兩碗粥和小菜,在小桌旁正襟危坐等著她。


    佩佩一屁股坐下來,江明月將筷子送到她手裏。


    佩佩點點頭,算是表示感謝,用顫抖的手去接筷子。


    筷子沒接上,掉落在地,江明月心頭一酸,突然握緊她的手,低聲道:“夫人,跟我一起去拜訪紅門小學的陳校長,陳校長和那位梁生是故交,他也許會給我一個職位。”


    他頓了頓,換上雙手握緊她的手,“我是這樣想的,如果他不給我職位,你去也可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應付。”


    他的目光如此明亮溫暖,仿佛在指引她走出陰冷的鬼蜮。佩佩輕輕點頭,心裏非常清楚,必須收起所有的情緒,學會把所有的話藏在心底。


    可為什麽心頭這樣痛,這樣空……佩佩一個低頭,將冰冷的臉頰貼在他手背上。


    太順利了,簡直不可思議的順利!


    這封推薦信起了作用,那位常股長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知道胡介休這南海第一才子的名號,將榮祖當成自己的子侄,關懷備至,將他安排在一個薪水多事情少的位置,負責宣傳口,專門抄東西看報寫點小文章,這對從小被盯著抄抄寫寫的榮祖來說簡直小菜一碟。


    拎著酒菜回到家,榮祖轉了一圈,沒有發現黎麗娜的蹤影,倒是在梳妝台上發現一張報紙。


    報紙上有一則小小的豆腐塊,是胡家族人登報聲明與萬木堂之孫胡榮祖脫離關係。


    榮祖這才知道她把報紙放在這裏的意思,懵頭懵腦坐下來來來回回看了幾遍。


    眼前的油墨成了一片片混沌的黑,遮擋了他的視線,除了脫離關係四個大字,他什麽都沒看明白。


    明不明白也沒什麽意義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


    黎麗娜拎著個美味的薑汁撞奶走回來,正在得意,將碗端到榮祖麵前,湊到報紙前看了一眼,噗嗤笑出聲來,“怎麽,你還在乎這個?”


    榮祖抬起頭,眼中一片木然。


    黎麗娜笑容收斂,溫柔地將勺子遞到他嘴邊,榮祖如同乖乖孩童,張開嘴巴吃了下去,嘖嘖稱歎,“好像今天的特別好味道。”


    “哪天的都好味道,你沒心思吃而已。”


    “不會,隻要你做的,你看哪次我不捧場。”


    “捧場可不是嘴上說說而已,”黎麗娜一口氣喂了大半碗,“必須吃完,吃完我再做。”


    胡榮祖並不怎麽喜歡吃這種甜滋滋的東西,從小到大,零嘴都是買了討佩佩的歡心,如今佩佩……


    他心頭微微顫抖,不敢再想下去,搶了碗一口氣吃完,將碗重重放下來。


    碗就放在報紙的脫離關係啟事上,黎麗娜迅速挪開,伸出塗著蔻丹的手指在報紙上輕輕拍了拍,附耳道:“是我,是我帶了口信回去,讓他們登報跟你脫離關係的。”


    榮祖霍然而起,指著她手指顫抖許久,始終說不出話來。


    “舍不得?”黎麗娜笑容愈發嫵媚,“舍不得的話,可以回家一趟,跟他們求個情,大宴賓客三天……”


    “別說了!”榮祖頹然坐下來。


    黎麗娜吃吃直笑,“現在到處鬧饑荒,滿地都是路倒,你要是舍出一點錢糧,胡家的人個個都得跪在你麵前叫你一聲祖宗!”


    榮祖一拍桌子,“別說了!我叫你別說了!”


    榮祖呆住了,黎麗娜雖然笑容燦爛,卻是仰著臉看著他,眼底全是絕望。


    榮祖猛地抱住她,而黎麗娜也同時將他抓住,纖纖玉手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根根指頭幾乎勒入他的肉裏。


    “別擔心,我有辦法的……”榮祖剛剛開口,剩下的話全被黎麗娜噴火的目光嚇了回去。


    黎麗娜盯著他的眼睛,咬牙切齒道:“我從小在廣州長大,到處都是美味佳肴,不管什麽時候都餓不著,你看看現在……榮祖,是鬼子把我們的家變成地獄,以後,你的仇你報,我的仇我自己報!”


    榮祖突然心頭一輕,露出燦爛笑容,緊緊將她抱起來,以哄嬰孩的動作親吻和撫慰。


    黎麗娜很快平靜下來,整個人化成一灘水,融化在他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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