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風的車還沒買回來,何素秋就在飯桌上說了她要去幫著葛懷德去籌辦醫院的事。


    她夾了一筷子菜給辛苑,歎了口氣說:“如果孩子還在,我就不攬這活兒,安生在家呆著等著看孫子。”


    辛苑的目光少了下去,瑞風握住辛苑的手,仿佛在給她力量。


    “現在……小苑,別記恨媽,媽這麽多的上一個人住習慣了,我也知道我這臭毛病。還有,小風,你也別記恨你爸了,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也不容易,再怎麽著,他終歸是你爸……”


    何素秋也在很艱難地說這段話,這是她在心裏反複掂量反複斟酌的。


    何素秋沒有等來她想聽的話,但是,她也明白那麽長那麽長的時光橫亙在兩個人之間,生疏感還都在,況且這般年紀,哪還能像年輕人一樣頭腦一熱,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呢!沒關係,好飯不怕晚,慢慢來吧!


    瑞風放下了筷子,臉陰沉得像馬上就有場傾盆大雨。他不明白老媽怎麽就不能跟著他們好好過日子,為什麽非要攪到他的生活裏呢?當年,他就不要他們母子了,除了血緣上的一點關係,他是葛懷德的兒子,她還想要什麽呢?但老媽現在這麽玻璃心,他要怎麽說才不傷了她又讓她懂得呢?


    辛苑急忙表態說:“媽,我知道您初來北京,很多地方不適應,慢慢會好的。我不是有什麽壞心眼的人,我就是嘴笨不會說,您真別往心裏去……以後我會多抽些時間陪您……”


    “跟你們真沒關係,我就是賤命,閑不住,況且,我想幫幫他!”


    ”他會要你幫嗎?“瑞風還是沒忍住嗆了老媽一句。


    何素秋說得情深意切,辛苑倒不知道再說些什麽,隻是偷瞄了瑞風一眼,不再吭聲。


    瑞風一直到吃完飯都黑著一張臉沒再說一句話。


    收拾完廚房,辛苑有些不知所措,是留在客廳陪陪婆婆,還是回臥室呢,正猶豫著,瑞風說:“辛苑,你把電腦打開,幫我潤色一下論文!”


    辛苑明白那是要支開自己,母子說體己話的意思,便答應著進了臥室。


    客廳裏,瑞風給老媽沏了茶,他坐在她對麵,沉吟了半天問:“媽,您是不是心裏還惦記著他?”


    何素秋知道兒子問的一定是這話,她說:“他有套房子空著,讓我住,他籌建的醫院讓我去幫忙。瑞風,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怨他,媽也怨過,但這麽多年了,能過去的都過去算了,幹嘛非把那些怨帶到棺材裏呢?媽不是覺得兒子、兒媳不行,隻是你們整天都有工作,都忙,我一個人在這空落落的樓裏,誰都不認識……”


    “他跟你說他有了別的女人嗎?”瑞風試探著問。


    何素秋怔了一下,心裏狠狠地被什麽東西揪住了一樣,但她很快掩示住自己的表情。


    她當然想過這種可能,她知道他沒再婚時,都暗自念了一千遍“佛”,他這種成就這種風度,沒有女人傾慕那才真叫怪了呢。想當年,他在小城醫院時就迷倒一眾女大夫和小護士。


    “小風,你媽沒那麽天真,這麽多年,他一個單身男人,又那麽出色,身邊沒女人是不可能的!我也沒期待能跟他破鏡重圓,到了這把年紀,能做做朋友,和平相處,已是福份!”


    瑞風用質疑的目光看著老媽,他很想看出老媽是不是在口是心非。一個女人這一輩子都逃不出一個男人的陰影,這個值嗎?


    何素秋的表情無悲無喜,瑞風喝了一口茶,說:“媽,如果你真的覺得這樣你會快樂自在,那我沒意見!隻是……”瑞風沉吟了一下。


    “隻是什麽?”何素秋挑了眉追問道。


    “隻是他跟那個女的好像並沒住到一起,媽,我知道我說這些……”瑞風再次猶豫了起來。


    “你是我兒子,有什麽話不能說的?”其實,就算是瑞風不說,何素秋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瑞風並不在意葛懷德怎麽樣,他是害怕老媽對葛懷德餘情未了,她在葛懷德和傅蘇兩個人之間受到傷害。但這話明明白白說給心高氣傲的老媽,又何嚐不是一種傷害呢?


    夜裏,瑞風輾轉反側成了一張烙餅。


    辛苑打開燈,下床給他倒了杯水。她說:“媽不會是在怪我賭氣才要去爸那的吧?上回來接爸的那個開車的女人……”


    “就是南牆,也得讓她撞了才會死心。這麽多年,很多人給媽介紹,她都不找,心裏恐怕……”瑞風盯著天花板的某一處,憂心忡忡。


    “如果能破鏡重圓,倒是挺好的!”辛苑偎在瑞風懷裏。


    瑞風伸出胳膊緊緊地攬住辛苑:“童話小公主,這世上有多少破鏡能重圓呢?”


    辛苑一下子想到袁明清。


    白天,她從學校出來,看到他在學校門口。


    一場車禍,他瘦了很多。她亦是。


    兩個人坐在咖啡館裏。時光仿佛輕輕流轉到5年前。那時,他們最愛去的地方就是校園裏的小咖啡館。辛苑看書,袁明清用筆記本打無聊的遊戲,連話都沒好好說。那時候以為會在一起的日子有都是,漫漫人生,想說什麽說不了呢!


    “你瘦了!”袁明清說。


    “你也是!”辛苑說。


    兩個人都笑了。


    “小九告訴我說我出車禍那晚,你守了我一宿!”他的手指像彈鋼琴一樣彈著杯子,那是他的老習慣。


    時光帶走了很多東西,也有很多東西固若金湯。感情倒是最不堅固的東西,或者說,沒有想象的堅固。


    “老朋友是做什麽的,不就是這樣的時候用的嗎?”辛苑故意把兩人之間的關係定位在“老朋友”上。


    明清無聲地笑了。他當然不會認同”老朋友“這個稱呼。但又能怎麽樣呢?他不甘心。眼前的辛苑還是他喜歡的樣子。兜兜轉轉,回到原地,發現還是她最好。當初……


    “我剛剛聽說你老公葛瑞風是跟我合作的葛懷德教授的兒子!這世界真是太小了!”


    咖啡端上來,袁明清輕車熟路地給辛苑加方糖、加奶。


    辛苑攔住了,“現在換口味了,我喝清咖!”


    辛苑想自己身上沒變的東西是什麽呢?跟袁明清分手時痛苦到什麽事都不能好好做,到處都是他的影子,去哪家餐館吃飯,會有回憶。吃到某一樣菜,會想到他們一起吃時的情形。那段日子,她跟回憶接頭碰臉地撞到。辛苑是那種反射弧很長的人,剛分開時,並不會覺得那麽痛苦,但痛苦會跟隨她很長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她像戒毒一樣戒掉袁明清。那些和他一起養成了習慣,她一樣一樣改,喝咖啡的習慣就是其中之一。雖嫌故意,但努力遺忘,是彼時她唯一能做的事。


    前塵往事,不過五年,卻恍若隔世。


    “你的胃不好,還是少喝咖啡好些!”袁明清看辛苑的目光裏放了奶和糖,不似五年前炙熱,增加的是濃度。


    辛苑的目光躲了出去,她說:“我的胃少了四分之一,不過,它現在學乖了,鬧脾氣的時候還挺少的!”說得頑皮,不過是想輕鬆一下氣氛。也是因為有瑞風,瑞風是大夫,什麽東西養胃,他比辛苑自己還更在意。


    “他對你好嗎?”袁明清問這話時,目光落到咖啡杯上,並不敢看辛苑的眼睛。


    辛苑突然抬起頭,目光炯炯。她努力地抿著嘴笑了一下:“你好像……沒有了問這話的權利!”


    袁明清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辛苑看到他的手微微有些抖。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她也隻能如此。她和他的那一頁都翻過去了。無論曾經多麽愛,事到如今,那都隻能是段發黃的記憶罷了。或者,記憶都已經變成了被水浸過的紙張,模糊不清了。沒有人能站在原地,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沒有歲月可回頭的。


    “明清,也許是我太敏感了,如果是我會錯意了,請你別在意。我想說的是,我很滿意我現在的生活。我老公對我很好,我的工作家庭都很穩定,你也知道我是胸無大誌的女人,想要的不過是一份平凡的生活,所以,我說如果啊,如果你還念著我們從前的情份,請你……祝我幸福吧。”


    辛苑努力把話說得平和,像是在說服袁明清,也是在說服自己。她甚至也問自己,在心裏,瑞風和袁明清哪個更重一些。想來想去,心都亂了。其實,已為人妻,又何必做這種選擇題呢?過去的總歸是過去了。


    “連朋友也不能做嗎?”袁明清的目光也並沒有躲閃,而是篤定地落到辛苑的臉上,那目光裏的關切太過情深,讓辛苑無法直視。


    “你覺得我們還能像你跟小九那樣做物我兩忘的朋友嗎?至少我現在沒那個心胸!”辛苑的聲音有些顫抖。


    袁明清抓住辛苑的手急切地說:“小苑,這就說明你沒忘了我,你的心裏還有我!”


    辛苑抽出自己的手,站起來,她說:“袁明清,看來你還真是不太了解我。你不記得當年我跟你說過什麽嗎?我說,你走,沒有人會站在原地等你!”


    辛苑不喜歡那個拖泥帶水、優柔寡斷的自己。唯有讓自己的心硬成一塊石頭,日子才能安然過下去。


    袁明清看著辛苑絕決離開的背影,狠狠地把桌上的那杯咖啡喝掉。他說:“傻丫頭,你別嘴硬!我們會在一起的,我發誓!”


    那晚,辛苑摟住葛瑞風,撫慰他也安撫自己,她說:“沒事,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十指相扣,彼此的呼吸落到對方的臉上。


    辛苑有些心慌,“明天咱們陪媽到那邊去看看。沒事兒,再怎麽樣,媽還有咱倆。我跟你發誓,我辛苑一定會好好孝順老媽的。”


    辛苑把諾言說出口自己倒嚇了一跳,自己為什麽要急吼吼地跟瑞風做這樣的承諾呢?她一向的風格都是隻做不說的。


    瑞風吻了吻懷裏的妻子,仍心事重重。他太了解老媽那寧折不彎的性格,她太好強,嘴上說他是她的前夫,怎麽樣與她無關,心裏真的能那麽心無芥蒂嗎?她到了那樣的境地,除了會受傷更深,還能有什麽結果呢?他這個做兒子的,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老媽麵對那樣的境地嗎?


    還有,葛懷德跟誰合作不好,偏偏合作的那人是辛苑的初戀情人袁明清,這小子出現就沒什麽好意,所有的事亂麻一樣絞在一起,還真不是一個“煩”字能說得清楚的。瑞風心亂如麻,又不能什麽都講給辛苑聽。


    辛苑在他的懷裏睡著了。瑞風像捧著珍寶,他愛她,可他有信心保衛他們的婚姻嗎?他拿什麽來保衛他們的婚姻呢?提前打開蓋子的黃桃罐頭嗎?不買背後有拉鏈的裙子嗎?葛瑞風從沒像此刻那麽渴望成功,渴望功成名就,仿佛那樣,身邊的女人才不會離開。


    漫長的陪伴真的抵得過刻骨銘心的愛情嗎?他遇到她時,是她受情傷最重的時候吧?自己跟她在一起,真的不是趁人之危,或者說是她需要個替代品嗎?越想越沒信心。瑞風看著懷裏的辛苑,有那麽一刻,覺得陌生,她心裏也一定有很多話,沒能對自己說吧?他們是夫妻,睡在一張床上,可心事呢?


    他緊緊地摟住她。像是要守住自己婚姻的決心。


    有人說男人和女人來自不同的星球,這話也許說得沒錯。彼此對對方世界的誤解,很容易讓一方的信心在某一時刻土崩瓦解。


    然後,昏招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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