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兩旁是長了很多年的法國梧桐,大片的葉子長得茂盛起來,把一間小小的工作室掩映其中。“天空之城設計吧”,幾個字頑皮無規則地掛在房子上。這是辛安的小店。


    辛安學的是工業設計,開這家小店,也沒圈定具體的範圍有情侶定做小物件,或者畫情侶衫的活,他要看心情選擇做或者不做。沒人光顧時,他就自己鼓叨,隨性做些小東西放在店裏賣。


    網上也開著一家淘寶小店。生意不好不壞。辛安家境不錯,所以他才能這樣悠哉遊哉地開一片小店,不用為稻梁謀。用小九和辛苑的話說:寧靜致遠是要有雄厚的特質基礎做保障的。不然,能做的淡泊也就是拿把吉它去地鐵站做旭日陽剛了。


    辛安拿杯子盛了一杯自己用新鮮水果做的自製果凍放在章小婭的麵前。“加了你喜歡的芒果,放心吃,沒皮鞋!”


    那一段,果凍是舊皮鞋做的的新聞鋪天蓋地,超市裏果凍嚴重滯銷。那些喜歡果凍的饞丫頭們也隻能望果凍興歎了。沒想到辛安倒做了這個。


    “哇,好吃!哎,你這間設計室改成水果吧得了,沒準能掙著錢!”章小婭吃了一口,一臉沉浸在幸福裏的表情。


    “我有點嫉妒將來做你女朋友的人了,也太幸福了吧?”


    “要不然,你試試?”辛安半天玩笑半認真。


    小婭的嘴半張半合好半天,哈哈大笑起來。”你可別逗了,咱們倆,左手和右手?講真的,你真的開家水果吧吧,這口味,真不是蓋的!“


    辛安的眼神裏略略露出失望,他趕緊目光躲閃過去掩蓋住自己的情緒,他拿了紙巾寵溺地替章小婭擦了嘴角沾著的果汁。


    “我又沒有老婆孩子要養活,掙那麽多錢幹什麽?”


    午後的陽光傾襲進來,章小婭寧可用一隻手擋住臉,也不肯抬抬屁股拉下窗簾。辛安拉了淡紫色的窗紗,一個工作室,用這樣女性化的窗紗未免太柔軟,但章小婭說,做設計不就要有自己的特色嗎?另類對於設計來說絕對是誇獎。於是辛安便順從地買下了。


    吃著芒果果凍也沒堵住章小婭的嘴。從進門起,章小婭的嘴就霹靂啪啦說個不停。當然,內容隻有一個,那就是安思源。


    三個月前她也是這樣。


    那時,他還沒有這間工作室。坐在星巴克裏,他給她點了焦糖瑪奇朵。她嘴裏說的全是那個叫安思源的男人。


    她長長的睫毛忽然嬌羞地落了下去,聲音小得像蚊子似地說:“瓷,我終於把他拿下了!”


    辛安手一抖,杯子裏的咖啡灑了出來。


    “你看你,怎麽好像比我還緊張!”章小婭笨手笨腳地拿起紙巾來擦。他注意到她手上的傷口。兩道。新傷。


    ”怎麽弄的?“


    “哦,我用叉子時劃到手了,我一想,不應該是叉子劃的啊,然後,用叉子往手上一試,結果……悲劇了!你不知道安思源都笑岔氣了,說世界上再找不到我這麽笨的妞。”章小婭晃著那根倒黴的手指說得眉飛色舞。


    辛安沒笑,他拿了外套說:“等我一會!”


    外麵下著大雪,辛安心裏同樣大雪彌漫。那個糊塗丫頭愛到沒有尊嚴,卻那麽興高采烈。他們終於在一起了,自己這個備胎會永遠地備下去了吧?


    辛安拿著創可貼回來幫章小婭纏上。


    章小婭傻乎乎地感歎:“瓷,哪個妞那麽有福氣能嫁給你,多有福氣啊!哎,我說,我認識你這麽多年,怎麽就沒聽說過你喜歡誰啊?你該不會是……那個吧?是也沒關係啊,我是什麽都能接受的。你知道,我看《康熙來了》特喜歡蔡康永……他跟小s的關係羨慕死我了,現在有一男閨蜜多時髦啊!”


    辛安把剩下的創可貼扔桌上,板著臉生氣地說:“章小婭,你能不能別自己幸福就瞎安排別人!”


    辛安跟他的名字一樣讓人心安,難得動回氣,章小婭趕緊吐了吐舌頭喝咖啡。


    沒停十秒鍾,嘴裏又開始翻滾著安思源的名字,她甚至說慫恿說:“瓷,你趕緊找個女朋友吧,不然,我在你麵前曬幸福有點天理不容。你不知道,兩個人水乳交融之後,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我們家安思源啊,特別好玩,你知道他睡覺時嗎,嘴還噘著,讓人特別想親他……”


    這丫頭太過份了,她拿他當男人了嗎?辛安黑著臉起身離開。


    章小婭急忙把杯子裏的咖啡喝光跟在後麵喊:“怎麽了,怎麽了呀?”


    辛安也真拿她沒辦法。這不,她從冬天說安思源說到了梧桐樹的葉子都巴掌大了。她的嘴裏就沒個別的人別的事。


    也難怪,這便是男閨蜜的悲哀。他是她的情感垃圾桶。


    我去,自己什麽時候被定義成男閨蜜的啊?辛安有些懊惱。又無可奈何。


    這次章小婭的嘴裏說的仍然是安思源,隻是不隻是甜蜜,還有苦惱。


    她說:“瓷,你說怎麽辦啊,我怎麽總是追不上他的腳步啊?我從北京追到天津,淚也灑了,血也流了,命都差點搭進去,他好歹用正眼看我了,再說,我們都那個了……我以為剩下的就是披婚紗領證了,可這倒好,世界沒末日,我們還在原點晃悠,最近打電話都不接,去公司找他,說正在準備去石家莊做項目。人做軟件公司的,都老實在北京呆著,他怎麽還哪哪都跑啊!他這是不是在躲我啊?”


    “你才知道啊!”辛安斜斜地坐在椅子上,轉著手裏的杯子。他超級不愛聽她跟安思源那點破爛事。在他眼裏,安思源就是一不懂好歹的人渣,但這人渣走了狗屎運被小糊塗愛上,身在福中不知福,偏這小糊塗還死活不放手……這便是世間的緣份嗎?我愛著你,你愛著他?


    “嘁,他多難啃的骨頭本姑娘都啃下來了,還怕這距離?我都想好了,這回我也不追了。我就好好考驗考驗我家思源對我的忠誠!”紫色窗紗襯得章小婭有些不真實。辛安收回自己的目光,繼續沒好話:“別怪我沒提醒你,距離產生的不是美,而是小三!況且,人心裏根本就沒有你,要有,都不是小三,是小二!”


    章小婭被“小二”那個詞給逗樂了。


    辛安咬牙,恨鐵不成鋼。他沒說出來的話是:“人壓根就沒把你放在眼裏,就算是找了誰,閃你不也是分分鍾的事嗎?”辛安知道這話傷章小婭太深,即便是知道她在做夢,他也不能殘忍到一巴掌把她從夢裏拍醒。


    “這我倒不擔心,你不知道我家思源是天下第一癡情男嗎?這麽久,我能一直堅持下去是因為,他沒喜歡上我,也沒喜歡上別人。哎,瓷,你說安思源不會是性取向……不會,不會,他那麽man的一個人……”


    “這個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倒是可以製冷!”


    章小婭第一百八十回給辛安講她的愛情傳奇。辛安不愛聽,但又不忍心打斷她。於她,那是最幸福美好的經曆,看著她幸福得小臉泛著紅光,對辛安來說是既幸福又心酸的事。


    “章小婭,你真的認識安思源嗎?我怎麽覺得你愛的安思源是你腦子裏編出來的一個人啊!”那天辛安的心情到了冰點,忍不住張嘴刺章小婭。


    “打住,別再說了,翻臉啊!”章小婭把裝果凍的杯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也許就是杯子碰到桌子那重重的一聲讓辛安的心橫了下來,翻臉就翻臉,不然眼瞅著她這樣不知死活地往下走,到哪天算一站呢?自己不打醒她,難道真看著她撞得遍體鱗傷再自殺一次嗎?


    “他知道你吃辣過敏嗎?上次你發燒,他帶你去吃火鍋,還說吃辣的出了汗,燒就退了。這是人幹的事嗎?”熟人最大的壞處是他總是知道你哪最痛,然後可以一刀斃命。


    當然,辛安的目的不是讓章小婭痛,而是讓她猛醒過來,知道最愛她的人就在眼前。


    那次半夜,章小婭打來電話,她張口就說:“瓷,你得救我!”


    章小婭的全身都布滿了紅斑,恐怖得像個怪物。辛安把她從五樓背下來,在醫院守了一宿。她不讓他打電話給安思源,怕他嫌她事多,怕他看到她醜。


    “他那人,沒心沒肺的,他自己吃得太辣,差點胃穿孔……”章小婭虛弱無力地幫他辯解,這讓辛安更生氣了。


    “他不是沒心沒肺,他是鐵石心腸好不好?你那次跳樓,他說的是什麽,他說,章小婭,你愛上我哪了,我改成不成?但凡他對你有一點點憐愛之心,能說出這麽混蛋的話嗎?”辛安真的豁出去了。


    “那是我胡鬧,我太任性了……哎,辛安,你什麽意思啊,你成心讓我不痛快是不是?”章小婭的臉煞白。她不是不難過,她是難過才來找辛安說說話的。可他這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死樣子給誰看啊?


    辛安起身抱著雙臂站起來,打開工作室的門,他說:“出去,以後你愛死死,愛活活,別再來煩我!”


    章小婭的臉扭過去麵對著牆,拖著哭聲說:“辛安,你也看不起我是吧?我是沒臉沒皮追一個不愛我的男人,我是沒尊嚴,我也恨這樣的自己,可是,一腳都踩下去了,能怎麽辦啊?”


    “愛一個不愛你的人,浪費了兩年的時間,夠了!你的婚戀觀有問題,什麽有車有房,沒爹沒娘啊!章小婭,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乎你,他愛你!”


    章小婭有兩套爹媽,所以,本著精兵簡政,裁減臃腫機構的理念,她找對象的條件就兩個:有車有房,沒爹沒娘。


    辛安一條都沒達標。安思源全符合。可換句話說,就算是安思源一條都沒達標,辛安全都達標,她章小婭會選辛安,放開安思源嗎?


    所謂條件,不過是說給別人的借口而已。遇到真愛,什麽條件還是條件呢?門盡可以大開,什麽藩籬都不是障礙了。


    “現在說這些有用嗎?你怎麽早不伸出手喊stop呢?你以為我現在還在意他有沒有爹娘,有沒有車有沒有房嗎?你沒談過戀愛 ,你不懂愛情!”章小婭的淚水比辛安自己掉眼淚還讓他難過。


    章小婭站起來走進明晃晃的陽光裏,那裏陽光炸裂成明亮一片,如同夢境。


    辛安頹然跌落在椅子上。


    誰說他沒愛過不懂愛情的?


    其實,勸章小婭放手的話,也是辛安說給自己聽的。章小婭用兩年的時間瘋狂追求安思源,自己卻是用了五年的時間陪在她身邊。


    他一直以為,傻姑娘某一天會在淚水裏抬起頭看到身邊一直站著真愛。可是,他們似乎隻能是越走越遠了,他永遠是她的“鐵瓷”,瓷到無話不說。隻是,無關愛情,無關風月。他做了她情感的垃圾桶,很合格。可是他的情感出口在哪呢?


    或者,他也真的到了該放手的時候了。


    辛安打電話給小九,他說:“哎,小九姐,上次你說你們那個換草運動是星期幾來著?哦,你不說了嘛,我是你的門麵。我去了,你才夠麵兒!”


    放下電話,辛安端過章小婭沒喝完的那杯咖啡,咖啡已經涼了,他一口一口把它喝掉。


    風親吻著紫色的窗紗,窗紗妖嬈地擁抱著辛安,辛安伸手握住那一片紫霧一樣的窗紗,如同握著這幾年虛無飄緲的感情,然後放開。窗紗重新在風裏起舞,辛安寂寞成了一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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